深夜时分，万籁俱寂。
晨曦坐在书房的地板上，看着窗外，身前零零散散的铺着几张泛黄的纸。
那是路安安日记里被撕去的内容。
芳华少女爱上了令人着迷的美术老师，偏偏这个老师有着一个让她自惭形秽的名媛女朋友。
爱到偏执也罢，单纯出于嫉妒也好，她用了最令人所不齿的手段得到了老师。
随之而来的，不是她所期盼的幸福，生活被她搅的兵荒马乱。
巨大的落差，隐隐袭来的懊悔，命运的折磨……如果不诉诸笔端，她会被逼疯的吧。
难怪这些内容要被撕去……人性中的丑陋、懦弱都尽在这单薄的几张纸中，她这一生的污点与不堪也被永久的刻印。
外面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什么听不见，安静寥落到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刻，晨曦在想，妈妈当初写下这些的时候，是否怀揣了那么些忏悔呢。
三个人本该圆满平稳的人生，被她亲手毁了啊……
书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本该宿醉至明天的男人走进来，在她身边半跪下，递了一杯热水过来。
即便刻意温柔，他的嗓音还是喑哑的：“喝点水，然后去休息吧，有任何事，明天再想吧。”
晨曦转头，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忽然唇边带笑的说：“演戏要演满场，中途罢演怎么行，你回去继续躺着吧。”
拙劣的装醉被戳穿，慕时琛也丝毫不觉得尴尬，略带强势的握住了晨曦的手。
她的手冰凉的刺骨，一股莫名的慌乱窜上心头，慕时琛定了定神，低声温柔道：“晨曦，你听我说，你父母的事情……”
晨曦忽地抬头，杏眸锐利如锋：“你知道？”
慕时琛一怔，下意识的握紧了她手，“当时我答应你，要帮你去查你父母的往事，虽然当年宋家把事情抹的很干净，但终究还是查到了些蛛丝马迹，只是……”
只是事实似乎有些残忍，恰好那时晨曦遭遇车祸不久，双目失明，慕时琛怎么忍心雪上加霜。
比起告诉她事实，不如让她就一如既往的恨林远谦一辈子。
可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从南千说林远谦状况不佳，而宋锦约见晨曦的那一刻起，他就隐隐猜到将会发生什么。
“不是因为宋家抹的太干净，是因为压根就没有太多，他们……不过是她算计了他，仅仅如此而已，从没有甜蜜浪漫的桥段可言。”晨曦垂眸，轻轻笑了笑，不知是对他说，还是自言自语。
慕时琛不敢随便开口，任他谈判桌上辞令如锋，此时此刻，竟然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
晨曦抬眸看过来，冲他微微一笑：“谢谢你啊，慕时琛。谢谢你瞒着没有告诉我。”
而后她站起身，拿起了书桌上装有她和妈妈合照的相框，用一种清晰冷静的口吻淡声陈述：“她偏执，她疯狂，她不择手段，甚至不知廉耻，插足旁人的感情，总之往后她的种种不幸遭遇，都是她自己当初自作自受，根本不值得半分同情……可是于我而言，她是我母亲，生我养我叫我画画，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可以憎恶她，辱骂她，讨伐她的自轻自贱，唯独我不可以。”
她这么冷静，思维清晰无比，可是慕时琛越发不安惶惑，他总觉得眼前的她随时都可能消失不见。
宽慰她？她好像不需要，她似乎比谁想的都清楚。
从看完视频到现在，她一滴眼泪没有落，甚至情绪都没有怎么起伏过，波澜不惊，宛若死水，叫他想要做些什么，都无处着手。
这种手足无措的憋闷敢最终凝结成了不管不顾的霸道，慕时琛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
虽然晨曦出乎意料的没有挣扎，可是慕时琛却不觉得喜悦，他抱着她，和以前迥然不同，他觉得自己抱了一个破败的布娃娃，没有生气。
在长久的、令人的心悸的静谧中，他听到她声音极弱的说：“如果这一切只是个噩梦多好，如果当初我没有带着妈妈回江城……没有如果，所以我的人生成了一个笑话。”
……
晨曦睁开眼睛醒来的时候，好长一会儿眼前都是雾蒙蒙的一片，昨日种种，宋锦也好，横空冒出的视频也好，残缺的日记也罢，都好似一场漫长的梦境。
慕时琛衣着凌乱的的坐在床边，见她醒来，温柔的低声唤她名字。
晨曦闻声转头看过去，看到他一脸的凝重和疼惜后，恍然大悟。
昨天不是一场噩梦。
晨曦勾唇自嘲的一笑，是她痴人说梦了……
慕时琛一看到她自嘲的笑，心口就跟着一堵，有种暴虐自心底汹涌而起，很想掀了这个世界，让那些前尘往事作为陪葬品，永远的深埋地下。
晨曦清醒了过来，如常的起身洗漱，一边往浴室走一边淡淡道：“我待会儿要出门，慕总还要留在我家里么？”
慕时琛想也不想的追问：“你要去哪里？”
“我不回答的话，慕总也有的是法子知道的，对吧？那么好像没必要隐瞒呢，”晨曦轻轻嗤了一声，说，“我去医院。”
江城市第一医院，VIP病房。
晨曦站在病房外，久久没敢敲开那扇门。
从昨天到现在，过往的很多事情犹如走马灯一般在她脑海里一次又一次的闪过。
她对林远谦的、那些极尽刻薄讽刺的冷言冷语，她将他视为一个令人不耻的背叛者，一个抛妻弃女的、不配称为父亲的人渣。
却从来不曾想过，她构建好的、认定的所谓事实会在某天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所有的是非黑白都朝着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
晨曦来之前，想了很多，想好了很多想要和他说的话。可是真的近在眼前，她反而不敢靠近了。
她望着那扇门出神良久，还是决定转身离去。
那些隐晦又浓烈的“无颜面对”反复折磨着她，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勇气。
可是就在她转身的刹那，门被打开了。
宋锦轻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晨曦抿了抿唇，转身走了进去。
宋锦对病床上面色苍白的男人道：“我不打扰你们了。”
说罢，她就要往外走，与晨曦侧身而过时，她脚步一停，低声道：“我希望你记住了我昨天对你说的话，你从来没有做错什么。是我们对不起你。”
晨曦原本一直不理解宋锦为什么重复说这句话，这一刻，福至心灵，她忽然就懂了。
宋锦抱歉的是——当初她不该让路安安带着女儿走。也许晨曦跟在林远谦身边长大，又会是另一个模样。
可那时的宋锦太年轻了，哪个女孩子能轻易接受自己的爱人与别的女人的孩子呢。
也许是因为变故太大，晨曦好像没法再去责怪谁，也没法就这么顺势接受了旁人的歉意，她只是微微低了头，静默不语。
宋锦出去后，病房里一下子陷入静谧。
良久，林远谦深深的叹息：“我不知道阿锦会去找你，甚至对你说那些……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以为这一辈子就这样盖章定论了。”
父亲对子女的感情表达似乎总是含蓄而隐晦，不细细分辨，都无法体会其中情意。
尤其是林远谦与晨曦这样针锋相对惯了，从未半分温情可言的父女，林远谦面对她更显的笨拙，明明该说些安慰心疼的话，他却只能几度欲言又止。
唯一透露他情绪变化的，只有他渐渐变红的眼眶。
晨曦不近不远的站在他床边，抬眸，不偏不倚的与他的视线交汇在一起。
她说：“对不起，为我以前对你说过的、做过的种种。”
林远谦浑身一僵，低头避开了晨曦的目光，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晨曦对他的种种尖酸刻薄，他从来没有放在心上，他甚至觉得那就是他该受着的，这么多年，他本来就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他哪来的资格承受她的一句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