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尧回到府中，便有人过来请，说是堂主有请。莫尧明白这鬼堂堂主还是不信任他，虽然他所献之计让他的鬼堂稳坐了墨隐阁众堂之首的地位，但终究还是没能让他放下戒心，他入府至今还没有被允许自由出入便是最好的证明。不过莫尧也不着急，他不及顾洛会算计人心，但是这么多年在圣殿也不是白待的。
鬼堂堂主听见下人禀报便让莫尧进了书房。莫尧收起了眼底的冷光，依旧是冷漠的模样，却少了些迫人的锋芒，看上去仿佛就是一个性情高傲的读书人，倒是合了师爷的身份。
莫尧正要行礼，鬼堂堂主伸手拦下，道：“师爷不必多礼，我方才回府，听下人说今日师爷出了门，不过想问问师爷，玩得可还尽兴？”
莫尧闻言，神色未变，道：“在下不过是奉堂主之命，出门办了趟差罢了，游玩说不上，这谜域的风光，今日细看，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鬼堂堂主看着莫尧道：“师爷辛苦了。不知师爷的差事办得如何？”
莫尧拱手正色道：“墨副使聪明有余，胆色过人，的确非寻常之人。只是，恕在下直言，此人的聪明都用在坑蒙拐骗偷奸耍滑之事上，实在不堪大用。”
鬼堂堂主闻言，哈哈大笑道：“师爷看人果然是准。墨副使此人，平日里小聪明倒是不少，今日竟敢借了我的由头将你带出府去，他倒是不怕被我发现。”
“堂主，如今世道渐乱，堂主若是想在乱世中有一番作为，所用之人，便需是能人，墨副使为人圆滑，但没有野心，随波逐流之人，终究是成不了大事的。”
“哦，依师爷所见，本堂主该用何人？”
“在下初来乍到，并不能帮堂主做决断。在下考量墨副使，也不过是因着堂主吩咐，堂主该用之人，在下不能左右。堂主心中自有定数，不是吗？”
“有野心之人？师爷可知，有野心之人，最是危险。师爷建议我用这样的人，万一有一日，可有想过野心若是膨胀，屈居人下总是不能满足的？”
“那便看堂主御人的本事如何了。”
“哈哈哈哈，好一个本事如何。师爷一介文人，胆色倒是比我手下那一帮子粗人还要大上几分。”
“堂主过奖。”
“师爷不必过谦。师爷来我府上多日，还未来得及请师爷游一游这谜域，正巧这两日里我家姑娘从南楚回来了，便让她带师爷在这谜域走上一遭，如何？”
“谢过堂主好意。只是小姐毕竟是姑娘家，与在下同游恐是不妥。在下今日见墨副使倒是精通玩乐，平日里与在下鉴赏书画，眼力甚好，今日带在下饮酒听琴，品味亦是不俗，如此之人，若是放到山林之中，也是一个妙人。不如请堂主允准，由墨副使带在下一赏这谜域风情。”
莫尧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鬼堂堂主也不好再说什么，便道：“如此也好。难得师爷找到兴趣相投之人。师爷之前献计立了大功，这点事情，便依师爷的意思。”
“多谢堂主。”
莫尧正打算离开，便有人禀报说菜已经备好了，鬼堂堂主拍了拍莫尧的肩膀道：“师爷不如留下来用过晚膳再走。正好我还有些细节想请教师爷。”
“恭敬不如从命。”
莫尧谢过鬼堂堂主，便跟着一起到了偏厅用膳。
席间鬼堂堂主倒是没有再试探莫尧，所谈之事也是关于上次莫尧所献之计。莫尧 解答，气氛倒是平和了不少。莫尧却知道这鬼堂堂主疑心甚重，这一番示好，不过是为了笼络人心。他面上不显，却将计划稍改，打算着让他多吃些苦头，知道知道这逐鹿天下，并非他和他手下那群人几顿拳脚所能参与的。
晚膳用毕，莫尧便告了辞。莫尧走后，鬼堂堂主便又回了书房。
他将书房外的人谴到院外，关好门，走到书架前，将书架往两边推开，露出里面的墙，又伸手扣了扣墙，墙便自动转开，从里面的暗室中走出来一个人。这个人的脸，竟是与鬼堂堂主一模一样，只是气度上，比鬼堂堂主要威严许多。
鬼堂堂主见那人出来，赶忙让到一旁，行礼道：“主子。”
那人嗯了一声，便走到案前坐了下来，问道：“可看出端倪来了？”
鬼堂堂主跟着走到案边，恭敬道：“属下让他试探墨风，今日墨风将他带出去，派去跟着的人跟丢了。回来之后属下问过他，若是有所勾结，他一定会劝属下重用墨风才是，可属下听他的话里，墨风竟是只知玩乐不堪大用之人，反而，他言语中所推荐之人，倒像是沈坤。可是他来这些时日，与沈坤不曾见过，更别说交集，他为何要说这些？属下愚钝，竟有些看不透他的想法。”
那人点点头，道：“倒是个聪明人。”
鬼堂堂主跪坐下来，替那人斟了茶，递到面前，问道：“还请主子明示。”
那人接过茶喝了一口，看着鬼堂堂主道：“我时常说你该聪明些，你让他去试探墨风，他若是与墨风没有勾结，无论你对谁不信任，与他都没有关系。他这番话，不过是想撇清自己，说明自己并无意卷入你们的内斗之中。至于沈坤，确实是个可用之才。若是他们两人有所谋划，他自然是要贬低墨风，让你疑心。你不相信他，反而会因为他的这番话而觉得墨风是个不会威胁你地位的可用之人，他看似步步诱导你重用沈坤，实则不过是为了掩护墨风罢了。这个人，从头到尾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绝不会没有目的。”
“那主子打算？”鬼堂堂主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那人笑笑道：“倒是不至于。你派人盯紧了他们二人。沈坤你是要用的，不过不能在明面上用，至于墨风，既然怀疑，拿个名号暗中收了他的实权便是。”
“还是主子想得周到。”
“阿和今日可回来了？”
“回主子，今日已经回来了，这会正在自己院子里用膳呢。”
“你也该陪她吃顿饭的。”
“想着今日刚回来怕是累了，歇一夜，明日精神好些了再过来吃饭。”
“也好。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她。”
“是，主子。”
鬼堂堂主说完便退了出去，那人熄了灯，兀自在书房坐了半晌，然后开了窗从窗口出去，往鬼堂堂主女儿阿和的院子掠去。
莫尧回到院子之后便叫人将自己身上带着的一个香囊在院子中寻一处有风的高地挂起来，说是方才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丫鬟洒了水弄湿了，得寻个封口处吹干了才好。
夜色过半，莫尧还未就寝，窗口传来三声轻扣，莫尧披衣开了窗，一个穿了夜行衣的人拉下面罩，道：“二公子！”
莫尧将手中写好的信交给那人，说道：“把这封信交到母亲手中，切记别让别的人知道了，尤其是大哥和父亲。”
“是。”
“顺便再派人去城郊，搜查城外所有的庄子，发现异常立刻告知我。”
“是。”
“嗯，你去吧。”
那人行了礼，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莫尧关了窗，将书放下，熄了灯便睡下了。而此时千里之外的东烨边界，言棠正在策马往回赶。夜色已深，言棠一人一马，换了黑色的劲装，与漫无边际的夜色融在了一处。她五日前收到容子卿传来的信，查明了手头的事，便落碧阁赶，紧赶慢赶，终于到了东烨边界。
言棠刚至边界处，便见不远处的空地上有火光。言棠急着赶路，并未打算理会，在经过火堆旁时马上却突然多了一人。言棠刚准备动手，便被那人环住了腰搂进怀中，那人速度极快，用一件披风将言棠裹了起来，将头搁在言棠肩上，边接过她手中的缰绳边问道：“刚见面芜儿便要与我动手吗？”
言棠止住了动作，往身后的人怀中一躺，道：“阿洛你这偷袭的毛病再不改，下次怕是要跌下马去了。”
顾洛一手挽缰，一手将言棠又往怀中揽了揽，语气委屈道：“我在这荒山野岭人烟稀少处冒着寒风等你到夜深，不见你感动就算了，还这么凶巴巴的。”
言棠听着顾洛的话，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歪着，笑道：“顾大公子这副怨妇的模样，若是让莫二他们看了去，不笑话死你。”
顾洛低头看了一眼，道：“我许久未见你，自然是想得紧。你说这几句话，不是挤兑我就是提别的男人，可是让人伤心的。”
言棠抬手反过去摸了摸他的脸，又用另一只手与他抱着她的手靠在一处，十指相扣，轻轻道：“与你分别不过二十日，从前十二年，相别无数次，次次都比这二十日长得多，竟从未觉得这般想你。”
顾洛闻言，身体一僵，马跑得飞快，颠簸之中差点摔下马去。反应过来连忙稳住了身形，重新抓住缰绳，与言棠交扣的手又紧了紧，才讷讷道：“芜儿说的，可是真的？”
虽然在晏城时顾洛终于表明了心意，言棠也回应了他，但是两人腻歪了不过几日，言棠便抛下他自己走了，还将他打发去了落碧山。两人又回到之前的境况，如今言棠自自然然说出这番话，顾洛反倒不能适应。十多年来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的场景听到的话实现的愿望，如今终于可触可摸，即使是淡定沉稳如顾洛，也觉得不真实。
言棠知道感受到顾洛的反应，又听他傻乎乎的问话，心中觉得好笑，又觉得有些愧疚。她于感情一事向来迟钝，又总以为她与顾洛已经有了婚约，一切便会顺其自然，很多话便无需多言。可是她到底没能让顾洛安心，平白让他自己纠结难过这么多年。她以前不说，总以为顾洛与她一般，直到在晏城那一晚，她才明白，顾洛远比她心细，又远比她情深。
那日之后她曾与顾洛致歉，为自己这些年的疏忽大意，也为自己情深不如。顾洛却说，她不曾欠他什么，也不必心怀愧疚。她明白他的意思，自己于他也并非歉意才应了他这一份情，也暗暗决心往后不能再让他难过。只是她没想到，顾洛心中的不安，比她想象中的更甚。
她伸出另一只手，用两只手将顾洛与她交织的手扣在中间，说道：“自然是真的，我何时骗过你不成？”
顾洛感受她手心传来的温度，安下心来，嘴角挽起一个很高的弧度，笑了一会才郑重道：“我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言棠闻言动了动头，语气倦怠道：“我先睡一会，到了叫我。”
顾洛就着她的手替她拢了拢罩着的披风，温柔道：“睡吧。”
言棠没有再回应，顾洛拉了缰绳，马渐渐慢下来，载着两人往落碧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