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轻遥迎上午五灼热的视线,蓦地笑出声,转身扬袖,望着身后那座简易的竹楼,朗声说道:“这世间若无澄心丹,前辈六年归隐不都成了笑话。”
午五不屑冷哼了一声,这姑娘的确聪慧,只是见识短浅,不成大器。
谁知孟轻遥话音刚落,便折回到午五面前,那双眼晦暗不明,唯嘴角带着浅薄的笑意,她倾身靠近午五,压低了声音,“但孰真孰假,谁又有此能力可以评判呢?就像,或许多了一个我,前辈的澄心丹便能尽早现世。”
“我花了六年尚未成功,就凭你一个小女子?”
“学医非在男女,而在天分。”
午五是六年前方才归隐在这晚岁山,六年前也正是孟家大小姐威名正盛之时,午五纵然两耳不闻窗外事,可也听说过世人对她的评价,天纵奇才,若为男儿,当平六合。
只是午五不知道的是后来,当真如伤仲永所记,年少聪慧,少年愚钝,为了一个宇文渊不顾礼义廉耻,败坏门楣,成了京城中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谈。
他眉头紧锁,心下权衡良多,六年的日夜不停,可到现在,澄心丹一次未成,不论是不是自己能力不济,午五无意深究,只是身边若有一人帮衬,自然好得多。
打定主意,他抬头便问道:“《千金方》中所记一则,鱼灰三两,膏木一两,促织一两,吴中半两,此方药材为何物,所治何疾?”
“鱼灰乃西湖鲫鱼鱼骨晒干后研磨成粉,膏木乃鹿角,促织乃蟋蟀,吴中乃是妇人奶水,此药方所医,是心悸之症,不过……”孟轻遥微微一顿,看向午五,继续说道:“鱼灰理应半两,膏木半两,吴中一两,而促织应当换作蟾蜍。”
“为何?《千金方》难道是谬误?”
“《药石经》中载,促织性凉,可入药,而心悸之症最忌大凉大热之物,选药平和为上,《千金方》上所载不是谬误,而是前辈有意将药材说错罢了。”
午五当即默声,视线转向孟轻遥,已从最初的轻蔑不屑转为欣赏,他负手行过孟轻遥身侧,轻飘飘扔下四字,“不负盛名。”
对于午五而言,这四字的确是极高的评价了。
不负盛名。
孟轻遥心下顿时涌上一抹仓皇,前世种种如走马花灯一般在她面前闪过。孟家相府的大小姐,理应有一个锦绣未来,可一路走,竟走到了悬崖底下,无关时运,不过是她孟轻遥蠢钝如猪罢了。
她紧紧攥紧双拳,呼吸吐纳数次,方才将心底那抹浓郁的怨气压了下去。
这一次,她不仅会活的很好,更要让那一些想让她活的不好的,生不如死。
“上来吧。”午五昂然立在楼顶,如是说道。
绿意迟疑的看向那算不得楼梯的楼梯,又偏头看向孟轻遥,似在询问她。
她望着面前的长梯显露难色,“前辈,上不去。”
七八尺的高度,她可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绿意听到孟轻遥的话,忙不迭的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
若是按照以往,午五定然转身就走,可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徒弟的确不容易,午五当下跃下地面,抓起二人的衣领足尖一点,便跃上竹楼。
竹楼之上的摆设依旧很简易,只有一张横亘了大半个房间的长桌,上面摆满了各种器皿草药,时不时还可以看见各种活动着的生命体,所有东西铺满了长桌,而除此之外,房间中一无所有。
“前辈……”
“前辈?”午五眉头一皱,语气里的不满溢于言表。
孟轻遥见此连忙改口,朝午五跪地行礼,拱手唤道:“师父。”
午五这才吝啬的露出一抹笑,虚扶起孟轻遥,“今后,定然倾囊以授。”
“此后,徒儿定当好好孝顺师父。”
至少,我可以挽回前世你的悲苦,让今生不再重演。
“师父。”孟轻遥一把拉过绿意,将她推到午五面前,一脸愁容,“她受惊之后便再不能言语,你可否看看,是否能治。”
既是徒弟,午五也就当她看做了亲人,就连对着绿意,脸色也好了不少。
把脉过后,午五在药草里挑挑拣拣,拿到手上之后又不满意的放了下去,孟轻遥心下只道不好,按照午五的医术,根本不必如此犹豫,这只能说明,绿意的哑疾并不好办。
良久过后,午五有将手中的草药放下,重新再把绿意的脉象,这次又仔仔细细的看过绿意的耳目眼鼻,方才向孟轻遥下定最后的结论,“哑疾多数乃先天,之后或由大病导致,只是受惊偶有,所以古籍之中并未有明确记载,加之此种事情突发,究其病因不明,所以还得容为师仔细研究几日。”
这样说便是有希望的。
“这草药熬过之后,倒与水中洗浴,可治伤去痕。”午五将草药封在新鲜的绿叶之中,递向孟轻遥,孟轻遥双手接过,朝着午五便行一礼。
午五见她随意拿在手中,不悦的哼哼一句:“这药放在外头可是千金难求,要是弄丢了,你可别指望着我再给你重新找一份来。”
孟轻遥抿着唇角,低头看着手心里的这几味草药,默默的记下来。午五眼中闪过满意,轻咳两声说道:“好了好了,下去吧,等会儿自己把楼梯修了,总不能叫我日日拎着你们上来。”
“……”
孟轻遥默声退下,不再多言。
由于绿意双手受伤的原因,孟轻遥坚持不让绿意动手,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日自己会做这样的苦活,不过,孟轻遥抬头望天,日落西山,红霞透过竹叶的缝隙,斑驳的光打在她的脸上,清风徐来,簌簌叶声,整个人仿佛都沐浴在美好之中。
这样的生活,很好。
砍刀砍过竹杆,一颗粗壮的竹子便轰然倒地,孟轻遥按着楼梯的宽度将竹子砍砍修修,这些做完之时,都已是傍晚,绿意已经沐浴好了,此时掌灯立在孟轻遥身侧。
在七八尺的高度上修楼梯是一个危险活,午五破天荒的主动包揽,不过半刻钟,便已然做好了,踩着楼梯蜿蜒而上,孟轻遥也管不得有床无床,躺在地上便闭上了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