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好像遭受了雷击一样，变得呆若木鸡，脑中不断地回旋着老头子的话。
“废人”这两个字无比刺耳，如果还有希望呢？
或许换一个更厉害的医生，还有救呢？
但苏墨的希望很快被人戳破，因为老头子已经是山海天宫最厉害的医生，他说没得救，那就肯定没得救。
之前苏墨也担心过伤势的问题，但是经过司夏的安慰之后，已经相信这里能找到治好他伤势的方法。但谁知道等来的竟然会是这两个字。
随后的半个月苏墨整个人浑浑噩噩。
虽然已经确定了苏墨不能恢复，但老头子还是很尽心尽力地治疗苏墨，各种名贵药材毫不怜惜地用在苏墨的身上。
经过半个月的调理之后，苏墨的内伤几乎都恢复了，胸口留下了一道很分明的巨大伤疤，看上去十分恐怖。老头子问苏墨要不要去掉疤痕，被苏墨拒绝了。
去不去掉，又有什么分别呢？
这半个月的接触下来，苏墨还不知道老头子的姓名，但他也乐于别人叫他老头子或者小老头。
老头子道：“你不能去秋道宫学剑是很遗憾，但人生换一种活法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坦白讲，老头子很不擅长安慰人这回事。但他对苏墨有一种淡淡好感，这少年很配合他的治疗，疼得满头大汗的时候也不会哀嚎，只是皱着眉头，圆睁眼睛，强行忍住。更重要的是话不多，从来不多问一些无聊的问题。
沉得住气能隐忍，又不怕痛苦。从性格上来说，非常适合学剑。
但可惜了，在修成道家元婴之前肉身被毁，前程也就没了。
修行一途，向来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苏墨不过是众多失足落水的人中的一员而已，要说可惜大家都是一样可惜。
山海天宫之中像苏墨一样的人其实还有不少，只是这一部分人大家都很沉默地活着，很少出来发声。
这期间，司夏也来看过苏墨几次，听到老头子的结论之后，不免坐在病床边上默然垂泪。
司夏的性格极好，这一路西行相处下来，大家也都有了些友情。
反而轮到苏墨来安慰司夏：“至少我现在能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了，不是么？”
又过了半个月，苏墨从大明院之中出来，被分配到了杂事院。
连十二宫都不得入。
杂事院，顾名思义，基本都是做一些打杂的活计。
苏墨被分配到的工作起初是管一个菜园，但不到半日听说有个人清晨扫山，失足摔死了。
执事将苏墨找过去，问：“听说你有神武境界是不是？”
“还没恢复……”
“那也无妨，又不是叫你去打架。不如你去扫原木山吧。”
原木山是昆仑圣境之中的第一高山，有八百九十五级石阶向上蔓延到山巅。
苏墨的工作就是从山底扫到山巅，然后从山巅扫到山下。
这里没什么垃圾，只有落叶。
扫入树丛之中就行了。
说起来是一个很简单，实际上是一个非常耗费体力的工作。
苏墨一个人当然不能完成，和苏墨一起扫山的还有一个老者。
老者从山巅开始扫地，而苏墨从山下开始扫地，两人会在中间碰见。
老者头发胡子都是纯白颜色，也不知道年纪多大了，或许他这辈子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在这里扫地。一遍遍从山巅到山下，又从山下返回山巅。
苏墨觉得自己或许也会和这老者一样，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内心无比惶恐。十六岁看得到七十六岁的样子，六十年后他已经苍老无比，还依然在这里扫山。
山上偶尔有攀登的弟子，但更多的时候，一整天苏墨也只能遇到这个老者而已。双方见面之后，都沉默不语。各自做各自的事情。
苏墨不是一个爱偷懒的人，何况他若是偷懒，等于老者就要多做几分事情。他看老者的年纪已经这么大了，连背部都有些佝偻，所以于心不忍。
白少符教苏墨剑术的时候就说过：“人是累不坏的，休息一下体力又恢复了，能吃多大亏呢？”
多扫一点石阶，苏墨又能吃多大亏呢？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苏墨也渐渐开始适应了在昆仑圣境之内的生活。在这里也生活着许多普通人，甚至有些一点修为都没有。这些普通人多半是山海天宫弟子的俗家亲眷。
山下的村镇气氛懒洋洋的，真正做到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整体的状态也很符合老子的“小国寡民”的理想。
这些人都和苏墨一样，是不能进入头顶之上那些仙宫的，终日只能仰望。
这一夜苏墨猛然从梦中惊醒。
在梦中齐紫霖问苏墨：“这么久不见，你有没有想我？”
“这么久”这三个字让苏墨开始意识到一个问题：我来这里多久了？
这一算把他自己都惊呆了。
竟然来了昆仑圣境四个月。
扫山的工作都已经做了三个月了。
现在已经进入了深秋，每一日山路上都堆积着扫不完的落叶。
苏墨更觉得恐怖的是自己居然已经开始适应这样的生活，往日那些雄心壮志好像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苏墨将床边的剑盒找出来，剑盒之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苏墨已经不记得上次自己打开剑盒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苏墨不由得很痛恨现在的自己，他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一类人，混吃等死，胸无大志，终日辛苦恣睢。
剑盒之上传来微弱的金色光芒，在苏墨的呼唤中，斩将杀神出现在了苏墨的手中。
这一把剑依然是锈迹斑斑的模样。
苏墨以前还抱怨过这把剑外表不够神气，现在觉得这样锈迹斑斑的样子，才正适合自己。
难得大家都是一个鬼样子，苏墨看着斩将杀神忍不住苦笑。
“苏墨啊苏墨，难道因为老头子的一句话，你就放弃了对于剑术的追求吗？难道你一辈子的志向就是在这里扫一辈子山路吗？你这样混吃等死对得起白师兄将你从九幽绝狱之中带出来吗？对得起白师兄传给你的剑术吗？”苏墨对着自己说。
然后长剑舞动起来，带着绵长血光。
久不用剑，到底还是有些生疏了，《猿公剑法》都用得很不流畅。
苏墨一边舞剑一边对自己说话，“你怎么下决心的，要在学好剑术之后，将倾冷接来昆仑圣境的决心忘记了吗？想要向青稚雅报仇的决心也忘记了吗？你这样还配得上齐紫霖吗……”
努力或许不会有回报。
但如果不努力，那么只会永永远远地沉沦下去，变成自己最痛恨的那一类人。
机会或许渺茫，但努力的话，就有可能把握住那一丝的可能性。
苏墨决定，从今天开始恢复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