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成城一整条街在半月之间便被清空,知道内情的人不敢做什么,不知道内情的人更没有权力指摘,更何况,这些铺面之前的主人在卖铺子之时,得到的报酬可是相当丰厚。
“按着这上面的来,有什么要购置尽管购置,若是蜀地没有,便从其他地方运过来。”阮静姝悠闲地看着这一条街,这便是京城那位给她的补偿,这么多银子换一套街的商铺,说起来还是她亏了。
不过没关系,以后这些银子她能赚回来。
孙胜从莫忘的手里接过厚厚的一摞图纸,在看到纸上的内容时,瞬间睁大了眼睛,这到底是谁画的,竟然将整条街的景象都画了出来,哪个铺子做什么营生都标注地清清楚楚,再往后翻,便是每个铺子里的布置细节。
“这,这……”孙胜觉得自己手中的一摞纸重愈千斤,他是土生土长的成城人,在此之前,不过是这条街上的一个小老板罢了,得知有贵人找上他时,哪怕是后来大动干戈买下一整条街,孙胜也没觉得对方有多少做生意的心思,更多地是对恭亲王府这座赫赫大山的敬畏。
“看好了,若是有个什么闪失,你知道后果的。”眼看着阮静姝已经牵着昭华走到前头去了,莫忘小声在孙胜耳边嘱咐了一句,“王妃做事公允,你若是做的好了,自然不会亏待你。”
言下之意,若是真有个什么闪失,他万死难辞其咎,孙胜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想要说些什么,却见着莫忘已经追着阮静姝的脚步往前走了。
孙胜:“……”倒是让他表表决心再走啊。
“这个巷子后面还有宅子?”阮静姝慢悠悠地走到街道的尽头,却发现拐角处还有条小路,路的后面,看起来是新砌的房子,但是非常小,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还能看到有穿着破旧的小孩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一接触到她的目光,立马缩了回去。
昭华一见着年龄相仿的小伙伴,立马蹭蹭蹭地追过去,小姑娘跟泥鳅似的滑溜地转过弯,脚步却突然顿住了。
阮静姝蹙眉,立马跟了过去,浮现在眼前的,是一座新旧交加的宅子,不过这宅子连个院门都没有,直喇喇地就能看到屋里的情景,一群年纪不大的小孩,穿着破败,正警惕地看着她们,那群孩子身后的屋里,摆放着许多杂物,看起来就像是贫民窟。
“王妃,王妃请听小人解释。”孙胜心中轻叹,看了一眼那群孩子,梗直了脖子道:“都是属下的错,还请王妃不要迁怒,属下向您保证,在这条街开业之前,这些孩子都会被迁走。”
原来,这群孩子是成城内外的孤儿,往日里官府对他们都是睁一只闭一只眼,上头有救济的命令下来就施个薄粥发件衣服,上头没有命令的时候,这群孩子可不就得自生自灭。
孙胜着人整修这条街的时候,本来要将拐角处的旧宅子给拆了,实在是后面这宅子不仅背阴狭窄,屋龄更是陈旧,住不得人了,要不是亲自看见这宅子,就连在这条街上做生意的许多人都不知晓这拐角处竟然还有一座宅子。
“所以,你就将这宅子做成了他们的庇护所?”阮静姝挑眉,这条街往后会是繁荣的商业街,拐角处住了这么多孩子,谁也不能保证人来人往对这些孩子的安危有没有影响。
孙胜立马苦着一张脸否认:“王妃误会属下了。”
孙胜不是什么滥好人,更何况还是给阮静姝这位正主做事,他哪里敢擅自做主将这群孩子留在这条街上,实在是休整的过程中不知何时有两个孩子躲在了后头破败的宅子里,竟然谁也没有发现,等到铺面整修完毕,这宅子里已经集结了十来个孩子,还是他们出去捡那些不要的砖瓦才被人发现。
“所以前几天你们才发现这儿的宅子被他们休整了一遍?”阮静姝看了一眼局促不安的流浪孤儿,一个个面黄肌瘦的如临大敌,好似在守护最后的家园。
孙胜心头一跳,他要怎么说自己其实已经发现了几乎一个月了?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属下本想在外找个地方安置他们,可实在是人微力薄,便是安置了他们的住处,他们平日里的开销属下也花不起。”孙胜扫了一眼那群孩子,其中最高的那个孩子想要说些什么,见着孙胜的目光便立马安静了。
嗬,还跟她玩起心眼了,阮静姝扫了一眼孙胜,并没有驳斥他这番话,下面办事的人有心眼自然好。
“能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让他们没有发现的吗?”阮静姝走近最高的那个孩子,屋内的景象顿时更为清晰,原本因为视角光线没有看清楚的景象,如今也尽收眼底,墙角的一块破木板上,还放着几个碟子,碟子虽然不新,却一点儿破口都没有,明显不是这群孩子买的起的物件。
孙胜自然也看见了破木板上的碗碟,顿时不自在地瞟了一眼阮静姝,生怕这位王妃迁怒,毕竟他才刚刚说了孩子们不得温饱。
下一秒,孙胜便挺了挺胸膛,他又没有说错,只不过是给这些孩子送了餐饭而已,有什么好心虚的。
高个儿男孩见阮静姝直直地看着他,没有一点儿畏缩之态,只是冲着阮静姝作了个揖,随即轻声道:“夫人请随我来。”
沿着宅子的边缘走了几步,阮静姝这才发现这地方的建筑真是太奇葩了,这么狭窄的宅子旁边,竟然还做了个狭长的甬道,恍如许多人家两户相邻时中间的排水沟,甬道狭窄,正好能容这些瘦削的孩子自由地钻过。
孙胜的目光愈加复杂,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这地方了,可如今再看一次,仍旧觉得世道不公,这也是他为何默许这些孩子将碎砖捡回加固房屋的原因。
阮静姝沉默良久,久到孙胜心里发慌,差点以为自己赌错了的时候,阮静姝突然发声了:“罚一年薪俸。”
虽没有指明是谁,可孙胜却明白阮静姝这话指的是自己,他深深地跪了下去,磕了个头。
那群孩子不知所措,可为首的高个男孩没有说话,他们便也沉默着等待着阮静姝的裁决。
“怕什么,我又不是灭世的阎罗。”阮静姝心中轻叹一声,心里滋味难名。
“不日天鸿书院将在成城开立分院,你们当中若是谁想考取功名,可进入书院半工半读,想习武便去蓬莱镇,若是都不想,便到庄子上去。”阮静姝顿了一顿,看着躲在人群后头的几个年幼的孩子,心中再叹一声,“其余的你看着安排。”
不过是养几个孩子罢了,恭亲王府还不缺这个银子。
孩子们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一个个愣愣地看着阮静姝,等到孙胜使眼色让他们谢恩时,为首的高个男孩立马跪了下去,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砰砰作响。
阮静姝抬手之间,便决定了许多人将来的命运,想必明日里的成城,她又是头一号谈资了。
离开了拐角处破败的小屋,阮静姝又查看了几处宽敞明亮的店铺,这才施施然带着昭华往繁华的街道走去,小姑娘还心心念念着糖葫芦呢。
走在后头的莫忘对孙胜不听调摆生气地很,可这样的情况下她没法说重话,只得狠狠地瞪了孙胜一眼,走之前还不忘让孙胜将孩子们迁走之后要将这屋子给拆掉重新砌一堵墙。
看着恭亲王府的马车驶向远处的街道,孙胜抹了一把额角的汗,脸上却浮起了高兴的笑容,他赌赢了,他就知道在京城能开出云来书局的人不会坐视不管,虽然道德绑架了一把有些小愧疚,可转身看向脸上俱是欣喜的孩子们,孙胜还是咧开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