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禺眯起了眼睛,打量着对方,心中思考着对方刚才所说的那句话。很显然,对方把自己当作一个普通的小太监了。这并不奇怪,自己今晚没有穿龙袍,而是一身黑衣,又被雨淋湿,摔了一跤,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宫中的宫女太多,没见过自己也不奇怪,难怪对方认不出来。
林青青静静的感受着少年对自己的打量。而即使是在这样的飘泊大雨里,仍然能看到黑夜里对方那双晶晶发亮的眼眸。这样纯净的眼神,令人无法产生排斥心里。
也许是自己孤寂太久了,从早上顾云影离开之后,自己就来到御花园,坐到现在。也许是太需要有一个人陪自己说说话,林青青不由绽出一抹友好的微笑,眨了眨眼睛,道:“喂,你看够了没有?问你呢,你是哪个宫里的小太监,怎么这么晚下雨了还出来呢?“
楚风禺脑袋飞快的转着。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不认识自己的人,他不想那么快揭穿自己的身份。这些年来,包括顾云影在内,每个人都对自己恭敬有加。然而,如果他们不知道自己是皇帝的真实身份,又会怎样对待自己呢?
想到自己刚刚在母后宫里看到的一切,楚风禺忽然间觉得厌倦极了。他耷拉着脑袋,随便编了个瞎话道:“我是云来宫里的小太监,被师傅教训了,想出来一个人走走,却没想到……”楚风禺恰好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便没说下去。
林青青巴巴的望着他,忽然掩嘴轻笑,道:“我知道了,可怜的孩子,你是被宫里的老太监欺负了,一个人跑到这里哭鼻子了吧?”
楚风禺很不想承认自己哭鼻子了,但却又不愿解释自己的真实身份,便无言的点了点头。
林青青微微一笑,上前拉起他的手,温暖的触感传来,令楚风禺本想躲开的手没有逃避。
“这么大的风雨跑出来,你不怕冷吗?”林青青笑着问道。
“冷?冷怕什么。这个世间,有比寒冷可怕的东西,多了去了。”楚风禺从鼻子里冷冷的哼了一声说道。
林青青的手一颤,似是不敢置信的瞟了一眼楚风禺,有些失神的说道:“你一个小太监,哪里来的这么多心思?”
楚风禺愣了片刻,旋即绽出大大的笑容,假装不在意似的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道:“姐姐你也真是的,我好歹也入宫几年了,天天被那些老太监欺负,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呢。对了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一个人淋雨?”
林青青听了楚风禺的问话,转念想到自己一个人失魂落魄坐在大雨中,估计别人也会觉得自己很惨吧。她淡淡一笑,掩饰似的指了指苍穹,解释道:“哈哈……那个……你不觉得今晚的雨下的很优美吗?有时候淋雨也是一种浪漫嘛……”
话还没说完,林青青就一连打了三个喷嚏。接连不断的喷嚏让她流下了鼻涕,身体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顿时尴尬的看向楚风禺。
楚风禺虽然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但六年来执政,看尽了大臣的眼色,林青青的眼神他尽收心底,怎会看不透她话语背后的寂寥?但他也不拆穿,只是握紧了林青青的手,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个……姐姐,天晚了,雨这么大,我找不到回宫的路了,怎么办?”
林青青看着楚风禺可怜兮兮的模样,忍不住伸出手,在他的鼻端爱怜的轻轻一捏,笑道:“哈哈,算你小子运气好,遇到了我。告诉你哦,我可是堂堂的南璃国公主呢……”
“南璃国公主?”楚风禺疑惑的问,转瞬间便想明白了,她便是那个顾云影千方百计带入宫中的璃国前公主,西祁国皇帝祁鸿睿的皇妃林青青。
楚风禺没想到自己竟会遇到林青青,但他却依旧不动声色的扬起脸,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问:“我入宫也有好几年了,怎么没听说过这里有一个南璃国公主呢?”
林青青的脸色抽了抽,唇角僵硬,背脊忽然也挺直了。一阵寒风吹来,她忽然觉得更冷了。
楚风禺看到她脸上凄然的神情,忽然联想到林青青身上发生的一切事情,不由得心中一叹,无辜的晃了晃林青青的手,道:“那个……对不起啊姐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林青青摇了摇头,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牵着楚风禺的手站起来,淡淡说道:“没什么,你说的对,我再也不是什么南璃国的公主了。如今……我只是一个失去了家园的女人罢了。”
楚风禺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自己也曾经差一点失去家园,她能够理解林青青的感受。尽管,即使西祁国不灭掉南璃国,自己也可能会有一天成为这个女人的敌人。
两人沉默着站起来,林青青抬头看了看仍然不停的雨幕,道:“走吧,跟姐姐回宫,换一身衣服,姐姐那里虽然人不多,但是总归还有你吃的晚饭,今晚就住姐姐那里,明早回去,行吗?”
楚风禺点了点头。不知为何,牵着林青青的手,他忽然间觉得自己不那么寂寞,也不再那么孤独无助了。就连悲伤也仿佛少了一些。
回到了林青青住的地方,吩咐宫女送上来热水,林青青给楚风禺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递给他道:“快去洗个热水澡换一套衣服,我让人给你准备晚饭,饿了吧?”
楚风禺接过林青青手里墨色的太监服,唇角忍不住抽了抽。要让自己堂堂一个九五之尊穿太监的衣服,情何以堪?!
“怎么了?”林青青看他愣在原地不动,奇怪的问。
楚风禺干咳一声,无奈的笑了笑,道:“没什么,我这就去。”离开林青青的视线,他便翻了翻白眼,对自己撒下的谎言感到很头痛。
转出了侧殿,楚风禺的脸色完全沉着下来。此刻,他已经开动大脑在想,自己为什么阴错阳差的答应留在林青青的宫中?明早替自己更衣的宫女太监找不到自己怎么办?
来到浴池里,一个小太监上前,看到他那威严的脸,顿时吓了一跳,一个哆嗦就要跪下去,牙齿打颤的道:“皇,皇上……”
楚风禺眉头一皱,立即竖起食指在唇边道:“嘘——!”,他立刻吩咐道:“不许向璃国公主透露朕的身份,明白么?”
“是,是皇上,小的明白……”太监点头如捣蒜。
楚风禺挥了挥手,驱走了太监,自顾自的进了浴池泡澡。
而此时此刻,他却并不知道,在太后的寝宫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韦后在哭闹了一阵,安静下来之后,很快便意识到,如今第一要紧的,便是寻到儿子,向他解释自己的事情。哪料到派出去寻找儿子的宫人们回来禀报说,一个时辰前看见皇帝冲出了宫中,然后便不知去向。
这一个时辰,顾云影发动了禁卫,在宫中到处秘密搜寻皇帝的下落。
然而,皇宫群殿毕竟庞大,大大小小的宫殿林林总总有三十多座,还不包括偏殿冷宫等。若皇帝有心想要躲藏起来,只怕是谁也寻不到。
韦后听着第四拨前来汇报的人说没找到皇帝,手中的玉如意“啪——”的一声便摔落在青玉地砖上,顿时碎裂两半。
跪在地上的侍卫总管吓得大气不敢出,头也不敢抬,只是连连告罪。
顾云影看不下去了,皱眉挥手道:“你先下去吧,派人继续寻找皇上,一有任何消息立刻来报。记住,不要惊动其他人,尤其不能传出宫去!”
“是!”侍卫总管应了一声,便起身倒退着离去。心中暗自感激国师的仁慈。在东楚国,从上至下的所有人似乎都一致认同国师的能力,更重要的是,国师是一个宅心仁厚之人。
顾云影走到韦后身旁,深深的瞅了她一眼,无奈的扶着她到贵妃榻上坐下,柔声劝道:“嫣儿,别这样,你再发脾气,风禺若是有意躲藏我们,只怕也不会出现。别急。明早他要上朝肯定会出现,就让他躲避一晚上吧。”
韦后闹了闹了,发脾气也发够了,哭也苦累了。这时听着顾云影的劝慰,不由得叹息一声,眼睛红肿的说道:“我知道都是我不好, 在他心里,只怕我这个做母亲的只是个寡言廉耻的女人。我……我以后还有何面目去见他……我应该下十八层地狱的……”
韦后说着声音又颤抖起来,几欲落泪。
顾云影听得心尖一颤,忍不住抱住韦后,轻声道:“嫣儿,怎么会呢?如果你是寡言廉耻该下十八层地狱的女人,那我岂不是死后要受尽刀山火海也难以赎罪?”
听着顾云影的话,韦后忍不住娇嗔一笑。这一哭一笑,显得更为动人。然而她又很快收敛笑容叹气起来。
顾云影知道她心中不痛快,也不好安慰她,只是摸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低头淡淡说道:“相信有一日风禺长大之后,必会理解你的苦心。你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他的江山吗?”
听到这句话,韦后一愣。忽然间,她似乎记起来什么似的,直直的转过脸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顾云影,坦白的问道:“云影,璃国公主的事情安排的怎么样了?”
顾云影轻轻叹了口气,眉头紧蹙,淡淡说道:“青青已经修得了长生不死术,获得了不死之身。我与林烨也把她送进了璃国密谷,取得了璃国秘宝。事情都按照计划一步一步的进行,相信我们的目标,也越来越近……”
韦后的脸上闪过一抹喜色,眼眸也明亮几分,大声道:“那就好!祁鸿睿,你想吞并我东楚,没那么容易!本宫活着一日,岂容你践踏我东楚半寸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