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徐行,你那红眼睛能不能别睁得圆溜溜的,怪吓人的。”
徐行抬眼看床上,温致正侧卧着瞪她,修长的身姿有点妖娆。
她慢慢把眸子合拢了一半,没有说话。
“你不会真的是迟山的亲眷吧?是鸟和猫的私生女?还是被哪只清苦的老暗鹫收养了?”
“和你一样,救命恩人。”
温致砸吧砸吧嘴,语气比从心还欠,“你究竟受过多少伤?总被人救。”
受过多少伤?数不清了……
“你受伤之前是哪里的生灵?暮山的吗?为啥不回家呢?”
徐行眨了眨眼,没说话。
温致又开始碎叨:“我是想不通你们这些人,放着好好的家不回,非要在旁域游荡……从前斓域也有一位,说起来还是我的同宗呢,叫温什么来着?明明是只蝶,不好好在家呆着,偏偏跑到暮山去耍,听说现在已经是什么琉主了。”
蝶?琉主?
“你是说温郁琉主?”
温致一拍床板,“对,就是这个名字,这女人可了不得,一只小裳蝶能在妖王手底下混得风生水起。如今明麟散灭了,沉衍也不见了,就明烈那个一根筋的脑子,暮山估计早已是她温郁的天下了吧……”
他说到兴头上,像是路边野馆子醉酒乱侃的散汉,脸上还带了点猥琐,“哎,你说明烈那么个血气方刚的大老虎,温郁想要拿下他,会不会用美人计啊?”
他说起各域的事情极为随意,提起暮山两任圣主都没有丝毫客气,像是聊起了街坊的闲话。
徐行实在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茬,只好闭目假装睡着。
耳边又听得温致的声音,“睡着了?行,养精蓄锐,反正明天起来打水劈柴晒药的活都是你的了。”
闭目的徐行没忍住,眼皮抖了抖,温致大笑,“看吧,我就说你在装睡。”
徐行无奈,翻了身,把后背留着他。
温致笑了几声,又大声说:“我睡觉向来都是一丝不挂,你可千万别回头,万一看到点什么,我是不会娶你的。”
徐行听到身背后窸窸窣窣的宽衣声,也不敢回头,只能静静躺着。过了一会儿,听温致没了什么动静,她才半瞌半眠,浅浅的睡了。
朦胧中,她好像看到木惊枝,精致的面皮雪一样惨白,眉角的红痕有滴滴鲜血坠落,他周身轻尘水雾飘摇,却并未凝结,好像随意摇曳的微风都会令这脆弱的男人消散。
徐行想伸手去扶他,木惊枝朦朦胧胧一笑,温柔的凝视她,转而隐入白岚中慢慢淡去了……
徐行猛地睁开眼,还是温致那简单的小房子,哪有什么木惊枝?
可方才的他的样子竟如此清晰,那美如琅玕清如素蒹的面庞似乎就在近前,甚至看到他血落,徐行心中竟有些真实的揪紧。
怎么会梦到他?
他……是出什么事了吗?
徐行拍拍脑门让自己清醒过来,才发觉额头已经沁出细细的冷汗。
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徐行想着要不要倒下再睡会儿,就听见温致的嚷嚷声,“醒了?正好,起来干活!”
干活?徐行原本以为昨晚是句玩笑话,没想到这家伙真的要她起来干活。
她下意识的回头,正瞧见床上赤条条的身影掀开被子穿衣服。
徐行立刻别过头去,心里阵阵犯别扭。
温致倒是坦然,慢悠悠穿好衣服走到她面前,“我被看了,你害羞个什么劲儿啊,别磨蹭了,赶紧起来,出来干活!”
也罢,徐行努力告诉自己稳住,慢慢爬起来。
走出房门,一个大扁担就横在她面前,“沿着前面那条小河,到上游去打两桶水,记住,一定要看到一块大青石才算上游,只有那儿的水不会损伤药性。”
徐行耐着性子,“好……”
温致突然伸手在徐行头发上胡撸了一把,一股花香夹杂淡淡的药香透进她的鼻息中。
“只给你半个时辰,要是回不来,这香粉就会把周围的毒蜂毒虫通通都招来,你一个小姑娘,就算长得不尽人意,也不愿意死相太难看吧?”
徐行接过扁担,也懒得跟她说话,挑上两个空桶咣咣当当的走了。
她这些年虽然吃了不少苦,却从未做过这样的活计,加上病骨摧残,内伤又未痊愈,等她跌跌撞撞的担了两桶水回来,也是气喘吁吁了。
温致又丢给她一担柴,“把这些都劈了!”
徐行皱眉看着他,正要发火,温致轻轻抬手招来一群黑压压的毒蜂在徐行头顶徘徊。
徐行瞬间没了脾气,转头去劈柴。
温致搬了把躺椅,就着上午明暖的光,懒洋洋的靠在上面翻着一本破旧的医术,旁边还摆了一盘果子,滋润得不得了。
偶尔徐行偷偷催动法力或是行动迟了,那群毒蜂便会压得近一点,非逼得她乖乖干活才好。
等她劈完了柴,又晒完了药,温致一盘果子早已吃得差不多了。
他放下医书,从袖中抽了张薄纸递给徐行,“柴,水,药都齐了,自己按这个方子去熬药,记住,先大火熬半个时辰,再小火两个时辰,出了什么差错算你自己害死自己的,与我无关。”
徐行接过来,突然开口道:“我能给迟山写信吗?至少让我报个平安。”
“那可不行,万一你透漏了什么,那帮野鸟循着找来了,我可招待不起他们。”
“我怎么觉得你在软禁我?”
温致嘿嘿一笑,“你也太单纯了,软禁是不用干活的,你这算是给我做劳役!”
“你既救我,又为何如此……”
温致拾起盘中最后一颗枣子砸中徐行的头,“你怎么这么多话?救命之恩,做点活不是应该的吗?难不成我救了你的命,还得鞍前马后端茶倒水的伺候你啊?我贱不贱?”
徐行脑子里跳出从心那张笑嘻嘻的脸,是啊,贱……
温致翘着二郎腿,“徐行你啊,多干活,把我伺候得心情好了,说不定这点债就一笔勾销了,要是总惹我不高兴,那这苦役就不一定做到什么年月了。”
徐行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转身,自己去鼓捣药材。
她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温致,眼睛里带着隐隐幽暗,却又存着些悲悯。
如此过了几天,不知是因为每天忙来忙去开了筋骨还是习惯了,她居然觉得身体结实了些,连精神也不似之前颓丧。
只是温致的态度实在是让人闷火,来来回回的指使她不说,说话也越来越不客气,还要时时聚一堆闹哄哄的毒蜂盯着她。
做多少活计,她可以当做偿还,他说话难听,她也可以不介意,但是他不许她给迟山传信,此事实在心绪难平。
不知道从心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失踪而着急?还是以为她已经死了……
她暗暗找机会,却不知温致是如何寻得这样的宝处,除了他们两个,这附近竟再没有一个有修为的生灵。
徐行憋闷了数日,终是忍不住开口问温致:“你到底何时才能放我离开?”
温致正坐在院子里美滋滋的喝徐行给她泡的茶水,听了这话,突然笑了,“自然是要等一个恰好的时机了,比如……”
“比如什么?”
“比如有人想买你,而且是花大把银子,这样你欠我的债才能有得偿,但是哪个瞎子会花钱买你啊?所以你就别想了,踏踏实实干活。”
徐行实在忍不了,正要发作,身侧突然传来一个清风般的声音。“哦?何等佳人需大把银钱?”
这声音……徐行心里有点怵,慢慢回头看,果然,是一张温柔面庞。
乾痕,他怎么会在这里?
也对,这里是斓域,他是斓域少主,在自己的境内走动是理所应当的。
温致还坐着,仰头看来人,也没起身,就直接开口道:“乾痕少主,稀客啊。”
乾痕走过徐行身边,狭长的眸子瞟她一眼,又不动声色的对温致说:“我也是今日无聊到处走走,路过你这片黛野,来讨杯茶喝,顺便看看近日可又有什么新奇趁手的好玩意,不想你竟开始贩卖生灵了?还是个姑娘?”
温致伸手给倒了杯茶放在自己对面的位置,“那你可是够无聊的,不但讨茶,还惦记姑娘……怎么,你的试毒丫头不够用了?”
“我道是你又穷了,打算着卖小姑娘骗些钱财。”
“你可别抬举她了,就这平庸的姿色,能值几个钱?靠卖她发财,我还不如多采点药。”
乾痕听着温致这毒辣的嘴,不动声色的看着徐行,不消片刻,眉宇间便沉了下来。
“这位姑娘,看起来倒有几分熟悉……”他的语气低沉了一些,“我们见过吧?”
徐行心中忐忑,每次乾痕这样说话,便是要使什么毒术了,她皮笑肉不笑的抿抿嘴唇,“少主如此高贵,怎会认得小女子?”
“几个月前,迟山凛云境,站在从心身边的人,就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