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里从来都不缺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可是这是从前,如今的皇城,但凡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都让人毛骨悚然。
时间紧迫,情势危急,曹敬没让别人跟着,自己一个人悄悄的离开了城门,往皇城里来。
为了避免旁人的注意,他特意选了一条小路,腿脚飞速的向着宫里去。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宫里已经爆发了骚动,曹敬从侧门进了宫,急匆匆的向着朝阳宫的方向去。
宫里的人现在都分不出个好坏来,曹敬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疏忽。他尽可能快的到了朝阳宫的门口,却发现门洞大开,有两个锦衣卫的兄弟躺在门口,脸上盖着一方锦帕,早就已经断了气息。
曹敬刚准备往里面走走,找找线索,却在此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我就说这一路怎么这么平静,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呢。”曹敬连头都没回,就已经猜到来人是谁了。
“我说郦大人,您已经是内阁大臣了,官居高位,得皇上器重,何苦的要跟这些人没完没了的混在一起?”曹敬没回头,很是“懂礼数”的将自己身上的武器交了出来。
身后的人一直都没说话,曹敬除了腰间的长刀之外,将所有可能对他们造成威胁的东西都拿了出来。随后他双手举过头顶,缓慢的转过身来。
郦道元还是跟以前一样,一身长袍,他身后跟着十来个黑衣死士,有两个蒙面人的手里,还小心翼翼的扶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
“你们要带芝妃娘娘去哪儿?”曹敬的手不自觉的握在了刀柄上,那些黑衣死士的长刀几乎是立刻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曹大人,你最好老实一点,不然的话,这些人会让你的血喷的满地都是。”虽然这人的样貌举止跟之前别无二致,可是这说话,却要比之前凌厉的多。
“芝妃娘娘乃是后宫妃嫔,你怎能随意就带她走!”曹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控制着自己的手,离开刀柄,他一面瞪着郦道元,一边侧过头去,看着芝妃的脸色。
见芝妃的脸色尚好,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你放心,这是我自己的女儿,我自然不会将她怎么样的。”郦道元见曹敬的视线一直都黏在自家女儿身上,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果然是皇帝的忠臣良将,曹家老匹夫的后人。
“我以前一直都没觉得你们父子两代人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如今看起来倒是能看出不少来。”一听这话,曹敬的眼神可谓是冰冷到了极致。
若是林霁在这里,就会看见她跟曹老学究相识这么多年都没见过的冷若寒霜的表情。
那是一种从骨子里往外头冒寒气的表情。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爹当年被贬,是不是就是你的手笔?”郦道元笑而不语,曹敬怒不可遏,拔刀出鞘,丝毫不顾及架在自己颈侧的利刃已经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一道血口子。
这些年来,父亲在官场上的诸般不顺,还有最后的被迫告老还乡,这些他都看在眼里。最为残酷的是在他对所有事情都有记忆,却对此束手无策的时候,他父亲被贬谪,一夜之间就家道中落。
看着自己的父亲一天天苍老,看着家境一日不如一日的滋味很不好受,尤其是在自己还无能为力的时候,更是会让人对自己产生一种深深的厌恶。
曾经有段时间,曹敬痛恨自己的无能,对家族无所助益,也不能为父亲分忧解难。
“你爹若是当年同意自己离开,倒是也不会落得现在的下场,可惜了,这个老匹夫不识抬举。”几乎是瞬间,曹敬就明白了当年父亲为何会被贬谪,再不得重用。
“当年父亲是三皇子手下的抚远将军,当年是跟着皇帝一起进的京城的城门。可是后来,我爹却莫名其妙的被收了兵权。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没想到,这一切居然都是因为你,因为父亲知道了你的秘密!”曹敬已经失去理智了,这些事情,这些内情,他从未涉及过,如今这血淋淋的事实放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一种深深的懊恼几乎是在瞬间就席卷了他的内心。
郦道元眼角带笑的看着他,曹敬冷静了片刻,随后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一样,轻声笑了起来。“我以前从未想过,原来你才是害死恒文王的凶手。”他很是随意的靠在自己身后的宫墙上,看着郦道元神情逐渐的变得狰狞。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你怎么知道的!”
曹敬笑了笑,“刚刚还只是猜的,现在确定了。”郦道元怒不可遏的从说身边人手里拿过刀,架在曹敬的脖子上,“小崽子,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我父亲跟你唯一有交集的,就是在皇上登基之前。那个时候你还没爬到这么高的位置,父亲是第一批赶到清平殿的人,清平殿的牌匾还是父亲和皇上一同从火场里抢出来的。”曹敬漫不经心的靠在墙壁上,“想来这也是父亲跟你之间唯一会有恩怨的理由,而你痛恨父亲,可能也只有这一个原因。皇上对恒文王的死很是介怀,但是你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暴露自己,但是你总觉得自己的事情被人家知道了,尤其是父亲这种首当其冲赶到现场的人。”
蒙在曹敬头上十几年的阴霾终于在此时此刻,被他自己亲手剥离。
“你爹自己不识抬举,我说了,让他自己走,可是他不愿意,而且他这人虽然鲁莽,可是却有点脑子,最后差点查到我头上来。”郦道元笑了笑,看着曹敬忽然愣了愣,“小崽子,想套我的话,还算是有点本事,不过就算你知道了又如何,你今日无论如何是活不下去了。”
“你爹是条汉子,自己做不了官,就培养出了你这一个儿子,很好!”一边说着,郦道元一边背过身去,随后那跟在他身后的十来个黑衣死士,自动自觉地分成两拨,一拨跟着郦道元,还有一拨便将曹敬团团围住。
“下作的小人到什么时候都是小人,永远都不可能有能够光明正大的站在旁人面前的一天。”曹敬的眼神透着寒光,即便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却还是不甘心放过此等卑劣之人。
郦道元没回头,带着一众黑衣死士走的匆忙。
曹敬手里握着长刀,生平第一次他对这把从小陪着他的刀生出了些许怜惜之意。
“这么多年,还真是委屈你了……”曹敬苦笑着看了一眼手里的长刀,眼神无比坚定,他弯指在刀背上弹了一下,发出当啷一声。
“来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话也不知是对谁说的,曹敬说完之后,就直接砍向了围着他最近的那个死士。
谁都会死,只是早晚的区别而已,若是能这样死去,也算是没辱没家门。
皇城内外都发生着不同规模的打斗,城中到处都是尸体。有宫女太监的,也有锦衣卫的,自然横七竖八躺着的也有不少黑衣死士。‘
他们的面巾大多都没有被摘下来,生的时候,只有一个统称,死的时候也只会有一个大体上的数字。
生而无名,死后无音,林霁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她手起刀落解决了最后一个黑衣死士,让几个轻伤的兄弟们,将娘娘们带去乾清宫安置。
前面还不知道有多少雷,但是林霁自觉应该还淌的动。
“林大人,前面就是清平殿了,那里应该没人了。”自从恒文王去后,清平殿便再无主,如今也没人在那里,确实没有去的必要。
“嗯,你们回去吧,我去看一眼,或许会有什么发现。”林霁刚准备往前走,就听见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
“林大人,娘娘们都送去乾清宫了,皇上已经知道情况了,要你速速回乾清宫。”到底还是惊动了皇帝,林霁皱了皱眉,她是真的没想到,这帮人居然会这么嚣张,直接打进了皇城来。
她从地上捡起自己的长刀,就着地上躺着的谁的衣服擦了擦,“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一边往乾清宫走,她一边问,“刚刚城门方向有爆炸声传来是什么情况,你们派人去看过了吗?”林霁将自己的长刀收入鞘中,然后用力的甩动自己已经僵硬的手腕。
“那边已经派人进宫了,皇城的情况不好,所以我们还么来的及去查看。”跟着林霁的这个人原本是宫里的一个小侍卫,很年轻,原本按照他的资历,他还没有资格站在林霁的身边,不过如今的情势紧迫,可以说,但凡是个四肢健全的人,都免不了要投身战斗之中。
“现在宫里的情况已经基本稳定住了,你们立刻出宫,去城门跟守城军孙将军询问情况。让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叛军打进城来,宫里有我们,让他们放心。”天边不知何时泛起了鱼肚白,时间永不停歇,不会为了任何人而停留。
林霁到达乾清宫的时候,这里已经能挤满了人。
大殿里文武百官都在,如今形势紧迫,那些世家老臣见身家性命不保,一个个都纷纷要求皇上同叛军和谈。
在大殿上就开始毫无顾忌的争吵。
“尔等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和谈,同叛军示好究竟存的是什么心思,难道你们忘了,什么叫做为国尽忠了吗?”朝堂上魏邰提拔起来的文臣和武将站在一边,跟对面的世家老臣吵得不可开交。
林霁没进去,就已经听见了里面,那要掀翻屋顶的“高谈阔论”。
“忠君爱国,真是亏得你们谁说的出来,你们要跟叛军和谈,与卖国有何不同!老子粗人一个,老早就看你们这帮玩嘴的不顺眼了。今儿我还就告诉你们了,要是再有人说要和谈,我把你头给你拧下来!”武将大多都性子冲动暴躁,这帮世家老臣靠着祖上的荫蔽,这么多年在朝中排除异己,给他们使绊子。
以前还总是要顾及一些,现在生死存亡的关头,谁还管你是什么人。
魏邰坐在上首,耳朵里听着这些大臣们来来回回的争吵,可是眼睛却始终看着殿门的方向。他的心思完全不在朝堂之上,那个在外面拼杀的姑娘还没回来,他实在是放不下心来。
“要是皇上不答应和谈,那老臣等不如此刻就在这大殿之上血溅三尺,也好过在叛军进城之后,看着祖宗心血付之一炬的好!”说话的人倒是做的有模有样的,声泪俱下,就差老天爷给他面子,再来一场五雷轰顶。
脚步还没迈出去,就有人上前一步将他死死的拉住,林霁就是在一片混乱之中,走进朝堂的。
跟在外面一样,她绝不肯悄无声息的来。
“大人若是想死,那我可以现在就成全了大人。我手里的人命多的很,也不差大人这一条。”林霁面无表情的说着,并伴随着她的话音同时停下的还有群臣们无休无止的吵闹。
“我这把刀,杀过强盗,杀过叛党,就是没杀过这朝堂上的群臣。若是大人不介意做我刀下亡魂,可以继续在这里号丧。但是我不确保下一刻大人会不会真的人头落地。”林霁连看这种人一眼都不肯,她像是忽略一只嗡嗡叫的苍蝇一样,忽略了这个被气的脸色发白的老臣。
径直走到了皇帝的面前。
“属下救驾来迟,皇上恕罪!“跟随她一起进来的所有锦衣卫都统统跪下请罪。
魏邰起身直接从玉阶上走了下来,皱着眉将林霁从地上扶了起来。
“受伤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魏邰脸上的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其实林霁有好多话想说,好多苦水想吐,可是在看见男人之后,这一切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有些人,就是在你最难过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好像只要那个人一句话,你为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一样。
“身上没受伤,伤都在心口,想你的紧,心里着实不怎么好受。”林霁拉住魏邰的手,给了对方一个安抚的微笑。
“皇上!”
偏殿里跌跌撞撞的冲出来一个人,林霁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股力量推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