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陆羡之特意让刘县丞给自己梳理了一下他离开这一个月内,渡安这边的情况。
原以为县里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听了可能会让自己一个脑袋变成两个那样大,比之前更烦心。谁想刘县丞刚给自己说了一个小案,他先笑精神了。
原来渡安县东有一户人家,从前也是山里的猎户,家里有点小产。早前在蝙蝠帮的帮衬之下,做了点小买卖。陆羡之上任之后,渡安县的蝙蝠帮帮众也就是赵勇那一伙人相继下台,关外也开始封山,不许人进山。
总而言之,就是生计全被陆羡之断了个一干二净,这户人家就对他这个县太爷心生怨恨。
但他见过陆羡之范启忠走的近,知道这个县太爷背后有势力,他这样的寻常百姓惹不起。
惹不起又气不过,某一天路过县衙大门的时候,一个没绷住脾气,从墙外扔了块石头进来,正好砸在刘县丞刚买的看门狗身上。
那狗凶得很。是刘县丞寻思着万一有恶人上门了,衙门需要个嗓门大点的护身才买的。
刚买的当天,都没来得及栓上绳子,就被这兄台惊到了。
狗直奔围墙外面,追了一路还是把这位兄台给咬了个满地乱爬。
刘县丞相当郁闷,说:“我都说了赔他点药钱,让他去找杨大夫开点药,先把腿治好。他就不肯。死乞白赖,说是县太爷您看他不顺眼,千方百计针对他,要把他排挤出渡安县。”
陆羡之道憋着笑,正色道:“狗没栓好,确实是刘县丞你的不对。钱送出去了吗?要是他觉得不够,就再多拿些。”
刘县丞连连应是,却道:“我觉得他闹不是因为钱的问题。就是对您有怨气。您得出面给他解释一下才能治本。”
陆羡之道:“我要是当面跟他解释,他也不会听的。想办法解决一下他家生计才好。对了,张浩家最近如何?生意还在做吗?”
上回差点被坑,还是自己救了他一回。
刘县丞道:“您这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了。您不在的这段时日,张浩亲自来过两回。说是有事要亲自和您说来着。”
陆羡之寻思着这张浩除了跟自己表忠心之外,应该也没有什么正儿八经能说的话了,他低声说:“下回他要是来了,我恰好又不在。你就说我留话了,有需要转达的事情,让他直接跟你说。”
刘县丞哎了一声。
提到张浩,陆羡之还是想起了玉筝楼。
“玉筝楼最近如何?宋师爷那边没有消息?”
刘县丞顿了下,抬头四下一看,躬身在他耳边轻声说:“有。玉筝楼最近在定州这边非常活跃。打着惩恶扬善的口号,端了好几个作奸犯科的蝙蝠帮小众。宋师爷前几天来找我,说秋姑娘让大人您注意一些。蝙蝠帮势力可能已经转至关外了。”
陆羡之哼唧了一声。
最近回纥商道一开,不少人趁机收拾包袱逃命去了。转到关外可比以前方便多了。
他小声说:“和季大人说过吗?”
刘县丞立刻摇头,说:“我这边得到的消息全部都压着,急事我告诉十三娘,让她给您和太叔大人送消息过去。这种不大急的,我都压着等您回来。”
陆羡之在山庄那边可没接到任何着急的事情,想着大约太叔泽悄悄自己吩咐人解决了。
但他也还是想知道。
“我不在的时候,有什么急事?”
刘县丞诧异:“您没……哦。当时挺急的。有阵子总有人闯空门。府里的人又少,后院还关着人。我总怕是来灭口的。所以后来才买了那条狗。不过大概是太叔大人安排了,给您发了信之后就没那回事了。”
“嗯。”
“还有其他县的几个县令不知道吃错了哪门子药,忽然上门要找您商量事情。我怕您出门的事情穿帮,说您今日身体不适不好见客,拦了两天,实在拦不住了。后来也给您发了信,想让您支个招。发信后,没多久范监军上门坐镇了两天,把那群县令全打发了……我还以为都是您让人来做的呢。”
陆羡之说:“太叔大人为了能让我能安心帮他,也算是费尽了心机。”
刘县丞笑笑,说:“其他的……都是小事。也算是有惊无险。现在回头想想,是我小题大做了。”
陆羡之一拍双腿起身,道:“没有的事。有些事看似小,不留神会酿成大祸。果然当初让刘县丞代班,没找别人假扮自己是对的。”想当初为了以防万一,太叔泽还找了人变出了个跟自己相像之人。
现在回头看看,那不过就是多此一举。
陆羡之端详着刘县丞,喃喃道:“我倒觉得,这渡安县让你做县太爷,比我做好。你看,我尽干些顾人怨的人。刘县丞在人缘方面可比我好多了。”
刘县丞噫了声,惊恐道:“陆大人您可别说这种话。您做的事情,我这辈子都做不到啦。”
陆羡之说:“开玩笑的,我千辛万苦拿到的那些奖励都还没用完呢。对了,刘县丞,近期我还要离开一阵子,既然你已经习惯了没有我的在的日子,那段时间也要你多多费心了。”
刘县丞:“……大人?喂,您在开玩笑吧。”
陆羡之道:“你就当开玩笑吧。我还在想什么时候走比较合适,总不能丢个你解决不了的烂摊子给你。”
刘县丞吓得脸都白了,追在陆羡之身后急道:“这是……案子还没解决吗?不能让太叔大人帮忙么?……该不会还是太叔大人要把您借出去吧。不是我说,您是渡安的县令,他这样把你带出去,一次应急就算了。两回就太过分了啊。”
陆羡之道:“没错,真的太过分了。我就没见过比太叔泽脸皮更厚的人。”
刘县丞深吸了口气,道:“不行,我去说说那位大人。”
陆羡之看着刘县丞匆匆往外走,通宵一晚上依旧盘踞在胸口那股压迫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烟消云散了。
说实在的,他不太想回去。
山里的存在会让他回忆很多不好的记忆。
老瞿说的对啊,他可以什么都不干,开开心心地活着就够了。
为什么非得折腾得这么累啊。
追本溯源这件事,本身就是见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更何况,这是一件压根就没有任何人期待自己的毫无价值的报恩戏码。
李苗苗一大早去了一趟玉筝楼,找自己的好姐妹叙个旧,回来的时候带了点心,直奔后院找陆羡之。
陆羡之难得的伤感被她那大嗓门冲得一丝不剩,又坐了回去,问:“回来就找我?绝对没好事。”
李苗苗把点心往他面前一放。
“喏,好事。”
陆羡之笑眯眯地动手,李苗苗却把他的手打开,说:“让我先说点不好的事情。”
陆羡之皱眉,起身作势要走。
李苗苗急忙扑上来拽住他,扑在石板面上,仰着脸看他,说:“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陆羡之吸了口凉气,默默地坐了回去——别家姑娘说这句话可能就是骗骗你,苗苗姑娘说这句话可能是真话。
他坐下去,吃着点心,含糊说:“你去玉筝楼找芳菲了吧,人家又托了你什么事?”
李苗苗想了想,又把点心往他面前推了一点,说:“有点事,就是想问问你……我先申明,我们在山庄那边遇上的事情,我一个字都没说。”
陆羡之挑眉,说:“我什么都没说你啊。”
李苗苗哦了声,低声说:“芳菲问我有没有查到蝙蝠帮更深一些的线索。我跟她说了徽县发生的案子可能有关系。但是具体我什么都没说。但是芳菲看上去好像知道了点什么。”
陆羡之道:“哦,没听说来你说漏嘴了什么。徽县的毒疫有眼有耳的人都知道。”
李苗苗当即精神一震,道:“真的?!我以为徽县你安排十三娘传的话是很机密的事情,吓死我了。”
陆羡之拿点心的手一顿,问:“你说了吗?”
李苗苗摇头,就随口说了一句:“没你说的那么细,就说可能有人趁乱下毒。”
陆羡之:“……”这跟说了全部也差不多了吧。
李苗苗看他不吭声,问:“该不会真的会出事吧?”
陆羡之叹了口气,说:“今天刚和刘县丞开玩笑……我原来还打算晚两天,再安抚刘县丞两天的,你这么一句话说出去,这两天没了。”
李苗苗:“什么意思?”
陆羡之又站起来,说:“回去收拾东西,晚上我们就动身去徽县。顺便你自己去告诉刘县丞,就说我们要离开个几个月,让他再辛苦一阵子。”
李苗苗追问:“很严重吗?”
陆羡之说:“不严重。……说不定还帮了太叔泽一把也不一定。”太叔泽在明,本来就不好对付躲在暗中的伪装百姓的人。追踪起来也不容易,要是有玉筝楼在背后横插一手,那对方想跑就不那么顺利了。
只是可能玉筝楼下手会太重,要是没把身份查清楚,或者在人家身上问出点什么,就把人给弄死了。
……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