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客船裹夹着空气中的热度,缓缓地在码头偏僻的一角停下来。船家跳上岸,一边系着手腕粗的麻绳一边朝船上吆喝。
“几位客人,到了喽。”
带头窜出来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穿着一身方便行走江湖的劲装,身侧挂着一把短剑,英武俏丽。
“哇!可算到了!你们怎么那么墨迹,想跟着船家回家去吗?”
那船家一路长途跋涉,跟这几位客人都混熟了,多亏了这位年轻的姑娘和里面那位长得过分漂亮的小公子,也算是一路欢声笑语。
说起来,那长相明艳的公子他总觉得有些眼熟,好似什么时候见过。
然而他在灵隐镇的码头当了已经几十年的船夫,若是真见过哪家有这种长相的少爷,他必定记得住。哪怕是过路的客人,谁见了一面,这灵隐镇也会谈论个好几日。断不会只有些许印象。
“船家,”和煦的声音将他拉回飘远的思绪,船家回神回得有些猛,眼珠子一下瞪圆了,受惊似的看向前方。前一刻还在他脑海中晃荡的脸,此刻它的主人正站在船头,对着开口招手:“能问下,镇上哪家店的饭食最好,我们几个都饿了。”
船家霎时不好意思地挠头,腼腆道:“不好意思,刚有些走神……顺着最宽的那条街直着往里走,有一家叫凌霄食肆,那儿的厨子是帝京出来的,听说是正宗的皇宫味,有名得好吃。就是贵了点。几位看着也不差钱,去那边吃吧。”
客人陆陆续续下了船。
好看的公子忽然低笑了声,和旁边高俊挺拔的另一个人推挤了下,说:“不差钱的少爷,今天您请客?”
被推挤的人横了他一眼,回道:“都到你家了,还让我请客。有你这么抠门的人么?”
好看的公子往前喊了一声,说:“苗苗,你太叔大哥看着不怎么想请我们吃饭。今天只怕是吃不上饭了。”
走在最前面的姑娘正是李苗苗,她闻言回头,一脸的凶神恶煞。
“没钱?你再说一遍。”
陆羡之脸皮厚,双手一摊,道:“我有多穷,苗苗应该是最清楚的。人家可是我的债主。”
陆砚走在最后,将最后的钱和船家付清了才小跑着追上来,听到他家公子说这么无赖的话,脸涨得通红,忙道:“少爷,您作为朝廷命官,怎么张口闭口这么粗俗。”
太叔泽跨着步子,说:“你家少爷有辱斯文的时候还少么。照我说,这世上谁都赖不过他。”
陆羡之还有脸得意,道:“是啊。我最无赖,那最大方的太叔大人请客吗?”
太叔泽摸出随身的钱袋,抽了张银票递给陆砚,低声说:“拿去大宝钱庄通兑,我们先过去你家少爷说的那家店,一会你赶回来吃饭结账。”
陆砚赶紧塞好了银票,哎哎地应声想走。
陆羡之一把拉住他的衣领,道:“让你去你就真自己一个人去?码头陌生人多,万一碰上打劫的,你打算怎么办?”
陆砚莫名地看自家少爷,说:“您想多了吧,这青天白日的谁那么大胆。您忘了灵隐镇可是有皇家别院在,全年都有禁军把守的地方。谁不要命啊。”
陆羡之呵呵,还是点了张景跟他一起去。
李苗苗相当不满。
“为什么不让我去啊。”
陆羡之道:“哪敢劳烦苗苗捕快。您老可真健忘,下船之前谁肚子饿喊得最响啊?”
李苗苗红着脸追打了他一路。
凌霄食肆位于横贯灵隐镇的灵隐大街最中间的位置。楼宇巍峨,雕栏玉砌,看着就是个该大把花银子的地方。程鹏一辈子就在玉泉县和渡安这样的边关地方走,第一次见到这种富丽堂皇的地方,脚都迈不动,踟蹰地跟在陆羡之身后,小声问:“大人,这地方……好亮眼啊。”
陆羡之笑笑,随即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亮吧,全是金的!”
程鹏一双眼瞪成了铜铃那么大。太叔泽坐在另一边勾着嘴笑,说:“想吃什么,就点。一会谁有钱谁付。”
陆羡之:“……不是说好了,你付钱吗?”
太叔泽嗤笑,说:“你有钱吗?没钱就没说话。”
陆羡之:“……”
陆羡之一向仗着自己最厉害,到哪都特别横。没想到今天被太叔泽抢了风头。
太叔泽就乐意看他吃瘪,完了还落井下石一句。
“我说你好不容易回趟家,不省亲?省亲也不带点礼?嫁出去的姑娘家都没你这么抠门。”
程鹏在一边偷偷笑,然后小声给陆大人说了句话。
“嫁出去的姑娘家都是姑爷出钱,我们陆大人可全靠自己。这要怪啊,当真还是要怪咱们县里太穷。”
陆羡之给他拱了下手,无奈说:“你这话一说,我这心里头啊,更寒碜了。好不容易给县里弄回来了那么大笔官银,结果还喂了别人,自己一口没捞到。”
太叔泽在那笑,说:“嫌少啊?那我再给你写个请功的折子。”
陆羡之:“真的?请赶紧。趁我这个官还没给撸了乌纱帽。”
李苗苗一双眼在他们三个人之间来回转悠,这时候凉凉地说了一句。
“呵,就算请再多的银子,陆大人还是没钱的。别指望了,先把我的钱还了再谈其他。”
这时候门口传来了陆砚的声音。
“我找我们家少爷,他就在你们饭店里面吃饭。我这银票就是我们家少爷的朋友给我,让我到你们家钱庄去兑的。”
陆羡之闻声立刻站了起来。
程鹏和太叔泽也跟着起来。
李苗苗刚动了一下,就被太叔泽摁了回去,低声说:“你坐这占位。”
陆羡之晃悠着走到门口,喊了一声:“陆砚,怎么回事?”
他派去跟着陆砚的张景不在,也不知道去哪了。陆砚转眼看到他,顿时喜上眉梢,指着扯他胳膊的人说:“这位是钱庄的伙计,跟我出来对峙的。张景还在钱庄那边守着银票。”
陆羡之:“……”
太叔泽摸了摸鼻子,先小声和陆羡之说:“我算是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操心你家小书童了。”
陆羡之无奈地摇头。
碰上这种事,威就完事了。有钱人家去兑银子,作威作福往那一站,钱庄立刻兑你,哪怕你就是人家家里一个小护卫。看你一个斯斯文文唯唯诺诺,脾气好的不行的,上手就问你祖宗十八代。
陆砚人又婆妈胆小,不敢随便报太叔泽的身份。
只能颠颠跑回来找自家少爷救人了。
太叔泽二话不说,从自己腰间摸了腰牌,就随便在人家眼前一晃,随意地说:“灵隐镇的钱庄,我想不可能有谁不认得这个标记的。你要是不认识,就回去问问你家掌柜。让他来跟我说话。”
那伙计大概没想到一张通兑银票背后是这么一个不好说话的人,当即回头跑出了门口围着的人群。
陆砚回头想去追,被陆羡之喊住,说:“追什么,一会人家会亲自把钱送过来。”
门口一阵唏嘘,陆羡之赶紧带着人往里面走,低声和太叔泽说:“我觉得还是换个地方吃饭比较好。”
太叔泽却是一派悠然地在原地方坐下,说:“用不着。一会自然有人会来请我们去别的地方。”
陆羡之闻言,含笑落座,说:“太叔大人看来懂陆某的意思了。”
太叔泽道:“好歹认识你大半年了,不懂你,谁跟你一块出门。”
两人相互笑笑。
李苗苗看他们俩对着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没好气嘟囔说:“你们俩怎么笑那么恶心。”
没多久,从楼上咚咚咚跑下来一个穿了一身富贵衣的中年男人,模样看着敦厚,举止一派低眉顺目,全是商家作风。
他双手一拢,给太叔泽行了大礼,道出一口的官场腔调:“太御史大人远道而来,草民有失远迎。楼上雅间为各位备好,劳烦各位随我上楼一叙,如何?”
太叔泽转了下身,坐着看他,问:“叙什么?”
那商人笑脸丝毫未变,只声音低了两个调,说:“自然是叙旧。雅间有大人的老相识候着大人,说,几位一定要给个薄面。”说完人家摊开手掌,现出了掌心的玉佩。
太叔泽一僵,啧了一声,和陆羡之道:“阴魂不散的来了。你认得这个玉佩吗?”
陆羡之假装不知道都不行,回看他一眼,说:“我先申明,真不知道他亲自来。我现在比你头更疼。”
太叔泽翻着眼,说:“你一句话,去还是不去。”
陆羡之挑眉说:“去啊,干嘛不去。好歹我们是晚辈,不能让长辈失了面子。”说着他起来。
太叔泽也跟着起来,和李苗苗,说:“走,吃更好的去。”
李苗苗这会才站起来,说:“楼下的没楼上的好吃吗?”
陆羡之笑着回他:“自然。客人身份不一样。厨子做菜的精细度就不一样。陆砚,一会人你帮我应付。我老样子。”
陆砚不解,问:“应付谁?”
陆羡之道:“你三老爷。”
陆砚腿一抖,差点没站稳从楼梯上滚下去。走在他后面的太叔泽扶着他的腰,把人推上去,说:“小心些走路。”
李苗苗走在最后,笑得露了一口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