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叔泽嗤笑,道:“你想的可真多。”
陆羡之笑道:“一般啦,靠脑子吃饭的人,想不多就完了。”
太叔泽斜眼,说:“还真当我夸你呢?你说的每个字都是瞎编乱造的知道吗?”
陆羡之虎着脸道:“不可能。至少有部分是对的。”
太叔泽摇头,道:“皇上要是那种被人在耳边说一句就起心思的人。那我们大盛得一天能上演七八十出朝令夕改的闹剧。事实呢?咱们的天子还是很稳的。”
陆羡之笑笑,没说话。
太叔泽似是怕他不信,接着说:“他派我来真的只是为了解决边关的事情。你一个七品县令。这边关随便哪个将军甚至小小的监军都能碾死你。皇上是惜才。就你不知好歹,还尽给他抹黑。”
陆羡之道:“那你说他忽然下令要带走荆齐是抽哪门子疯?”
太叔泽沉吟了半晌,摇头道:“我不知道。所以我传了信回去问,来回总得有个两三天吧。”
陆羡之到这个时候才回过味来,太叔泽最开始同自己说的让他赶紧想想办法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两三天的时间……让我想想办法?”陆羡之问。
太叔泽道:“改令是不可能的。”
陆羡之深呼吸,他下意识地抿着唇,沉默了下去。
太叔泽觑着他的脸色,轻咳了声补了一句。
“你跟我闹脾气也没用。毕竟这是真的跟我没有关系。”
陆羡之对着他挥手,说:“知道了。我懂你的意思了,总之就是要在这两三天之内把二十万两官银要弄到手。”
荆齐身上,目前对他们来说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个了。
太叔泽:“我其实想过,要不就破罐子破摔,当着整个渡安县城所有人的面动手,逼他的二哥交银子。”
陆羡之:“不行。人家防着我们耍诈呢。万一我们逼急了,他狗急跳墙就不妙了。”
毕竟在陆羡之看来,他们留在蝙蝠帮手中的人质可不少——那么一大帮生死未卜的孩子不知去向。
太叔泽滑进椅子里,闭上眼不说话了。
书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陆羡之凝视着自己刚写好的告示,上面的墨迹已经干涸。他一向对自己的字颇有自信,此时不知怎么的看着告示上的字就是不怎么舒坦。
笔锋不够有力,字迹不够洒脱,笔画太过优柔寡断,掺杂了自己一些负面的情绪,每个字都看着很别扭。
他不由自主地琢磨——要是他再有力道一些,顾忌地再少些……
“大人!”李苗苗的一声破锣嗓子将他从天外拉了回来。陆羡之惊得心口直跳,呼吸都不大顺畅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太叔泽,却见这人没心没肺地笑地开心,见他看自己,还理直气壮地说:“苗苗喊你一声就被吓成这样,你得多脆弱。”
陆羡之骂都懒得骂了,只说:“啊,回来了?刘县丞呢?有查到什么吗?”
李苗苗道:“查到了,有一家把自己家孩子卖了。死活不肯说,我和刘县丞去了他家邻居问起来,说是两天没见那孩子了,才确定下来。”
陆羡之坐直了身:“还有呢?”
李苗苗道:“那孩子和罗玉笙的关系不错。曾经在私底下在罗先生家学过几天字。罗玉笙特别爱护他。”
陆羡之缓缓点头,喃喃道:“那怪不得了……”怪不得罗玉笙明知道有危险还是要追上去。
李苗苗问:“那现在怎么办?”
陆羡之扭头目光落在他那张撰写好的告示上面,道:“贴告示,这回告示让宋师爷写,就写找一对情深义重的兄弟,哥哥为找被卖的弟弟,追贼人而失踪。罗玉笙的画像挂一个。”
李苗苗:“……就贴个告示?有用吗?”
陆羡之道:“这是为了渲染民众情绪的。找孩子光用这招没用,得找买孩子的人。那天出城门的人要一个个对,我们现在怀疑的人选是喜爱侍弄花草的人。”
李苗苗根本等不及,跟火烧屁股似的扭身就往外走,边走边道:“我现在就跟刘县丞去找,他正在外头和宋师爷说点事。”
陆羡之顿了下,在李苗苗出门之前说:“不,还是我去吧。你留在府里,和刘县丞一起准备明天贴告示的事情。”
李苗苗不乐意了。
“为啥啊?我也想去。”
陆羡之道:“这不是府里有那么重要的犯人在,晚上又那么黑灯瞎火的,当然只有你在比较让人安心。”
李苗苗给他一捧,当即为难道:“那……好吧。”
太叔泽这时候起来说:“那我也去,正好可以给陆大人撑个腰。”
陆羡之想起上次范启忠跟自己要粮食时候的神态就心底有点发悚,连忙点头。
“好好,有劳太叔兄了。”
两人乘了马车过去,在最短的时间内见上了范启忠。
陆羡之长话短说一点都不废话。
“监军大人,求您帮我办个事。不然到时候你的粮食可能就飞了。”
范启忠脸色好了才几天,顿时变了。
“又怎么了?该不会我让人捎过去的丢孩子的案子影响你了吧。那你就当没听到,找人的事情我来办。”
堂堂监军大人,为了渡安卫嗷嗷待哺的孩儿们,没底线地大包大揽。
陆羡之心又酸又羡慕,半晌听到太叔泽没什么心肝地在一边重咳催促,只能叹气道:“我希望你配合我找个人。这个人十有八九就是罗玉笙跟踪的贼。抓到他,找到罗玉笙的可能性就大多了。”
范启忠瞪着眼看他,等他说完了半晌依旧没吭声。
陆羡之:“……有什么问题吗?”
范启忠:“没啊!就这事?这事不用你专门来找我啊。那罗先生跟渡安卫的关系一向不错。帮这个帮是应该的。我只要跟手底下的人说一句,他们肯定比谁都乐意。”
陆羡之道:“这个我知道。接下来才是重点。”
范启忠:“……你能一口气说完吗?这么换气说话有意思?”
陆羡之:“脑子要拐弯嘛,我一口气说完你听不懂会坏事。”
范启忠不跟他计较,点头说:“行行行,话都是你说的,你有理。麻烦陆大人说重点。”
陆羡之轻咳了一声,说:“找到这个人之后呢,我们得抓紧时间弄清楚他的目的,这个事情……”
太叔泽道:“问话的事情我来做 你只管说重点。”
陆羡之嗯了一声,说:“接下来,范叔你要带人正儿八经四处找人,但不能说是找孩子,你们全部人得清一色改口说找逃跑的犯人。”
范启忠愣了半晌。
“哪个犯人?”
“我刚抓的那个最重要的犯人。”陆羡之道。
范启忠给他说的眼珠子瞪的溜圆,沉了半晌的气才说:“……人丢了?”
陆羡之摇头:“没,苗苗在怎么可能丢。她那么敬业的姑娘。”
范启忠眼圈一下红了,抹着眼角叹气说:“丢了就丢了。实在没办法我们就上山打猎 大家辛苦点熬过这个冬天就好了。”
陆羡之:“叔!您别哭啊!真没丢!不信问这位大人。真要丢了 我还能这么淡定嘛!”
范启忠放下手,说:“没丢就好。那为啥要说丢了?”
陆羡之顿时从心底涌起一股一言难尽的心酸。
太叔泽这时候说:“范大人当他丢了也没事。”
范启忠一瞬间差点又要哭了,陆羡之再一次保证没丢,他才歇下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陆羡之想了下,说:“蝙蝠帮那边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么拖下去不行。我就想也许人丢了的消息传出去,他们那边不管真假总会有动作。就想探探他们在渡安还有多少底细。”
范启忠喃喃道:“原来如此。明早我点一队人给你。不能太多,传出去我这是公器私用,犯事的。”
陆羡之点头。
一会他又说:“还有,关于罗玉笙的事情,你们是早上的时候就接到你手下回报罗玉笙追人去这个事吧。”
范启忠叹气,说:“不是我不想找你,我以为我能找到人。这不是麻烦你嘛。”
陆羡之:“……行,第一个问题揭过。我们说下面的问题,你们找了多久?什么时候开始找的,在哪几个地方找过?”
范启忠叹道:“我的人回来报了我这件事之后,我立刻派人出去找了。找了整整一天吧。南门那条通往城外的所有可能去的地方我们都找了一遍。没找到人我就觉得不大对,可又想不明白这里头的关节。晚上再听其他人说你那边知道了这个事情,就索性让人跑去找你了。”
南门之外需要找的地方要比别的方向多,七零八落的村落和一些散居的猎户都住在这个方向,要在那个方向找人确实特别费时。
陆羡之摸着下巴,说:“那你想想 你们找了一天什么都没有找到的可能性有多大?”
范启忠道:“匪夷所思。不要说我们,就是随便定州军拉一拨人过来,对附近的地形都很熟。之前你让我们去翻蝙蝠帮的藏人山洞,不也是我们翻出来的吗?说真的,要不是我的人斩钉截铁说人确定出了城,我都要怀疑他在诓我。”
陆羡之又问:“还有个问题,南门不是一直关着的么?什么时候开的?”
范启忠道:“还不是为了军粮的事情。我得着人和李里正那边套近乎 万一真出了意外,就算是借也得借来给渡安卫们补上空缺啊。这事还不能说得那么直白,影响兄弟们情绪,只能偷偷来。”
陆羡之掩了脸,心说自己心情不错好吃好喝犒劳自己的事情,范启忠堂堂监军却过得如此艰辛。
“这么说来,知道这件事的人应该不算多。”陆羡之问道。
范启忠点头。
“南门不能敞开啊,我只是将钥匙交给我手下。你放心都是我的心腹,绝对没问题。”
陆羡之道:“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有人偷过你手下的人的钥匙,复刻了一把。”
范启忠:“……我,我去问问。”
陆羡之:“别问,马上换掉。”
范启忠三两步跑了出去。陆羡之脸色沉沉,听太叔泽说:“我没弄明白你想做什么?”
“张冠李戴 ,一石二鸟。”陆羡之道:“连你都觉得这是蝙蝠帮干的事情。那我们就当是蝙蝠帮的人做的。我连动机都给他们假设好了。做这个事为了什么?现在当然为了救他们帮里尊贵的侄子。”
消息这种东西,以假乱真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也没有多难。有心人加好事者就能演出一场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