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羡之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决定放弃给刘县丞面子了。
他大叹了一声，说：“何大人，我想你应该是撒谎了。”
何大人当即脸色又是往下一沉，说：“陆大人这话我听不懂。”
刘县丞着急地上来，和陆羡之说：“是啊，何大人不是那样的人，陆大人你不要这样……”
陆羡之没看刘县丞，抬手把刘县丞推到宋师爷那头，自己对着何大人说：“我来说几个很不合理的地方吧。首先，何大人声名远扬，是位整个玉泉县的百姓都爱戴的好县令，怎么会把明知道有问题的蝙蝠帮这个炸弹一直埋在自己脚下呢？而且你还亲自把当年的案子销毁了。”
刘县丞：“销毁？不可能不可能，和大人不会做这样的事。”
陆羡之这时候才侧头看向刘县丞，说：“是销毁了。这件事我已经同玉泉县的捕快们询问过。已经得到了答案。”
刘县丞一脸尴尬，看看陆羡之，又看看何大人。
何大人笑了笑，说：“陆大人，我们都是官家人，说话是有分量的，空口白话说出来得罪人，在官场上可是大忌。”
陆羡之道：“我这人老实惯了，有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既然连百姓都能得罪，官家人自然也不会太讲究。”
何大人沉了脸，没有说话。
陆羡之就当他认同了自己的话，继续说：“其次，你说你和温蕴是旧识。人是你介绍给蝙蝠帮的。但据我所知，并非如此。温蕴是蝙蝠帮的人弄到观音庙的。在温蕴出事之后，观音庙的掌管者不久之后也死于非命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温蕴这件事和何大人没有关系。不然当初定州军肯定连同何大人一起带走了。”
何大人低笑道：“陆大人要这么理解，我也没办法。”
陆羡之道：“那问题就来了，那么大的事情，为何爱民如子的何大人会不闻不问，乃至出事死人之后，依然想尽办法要把事情抹除掉呢。”
何大人道：“陆大人在开玩笑吗？定州军都在参与了，怎么能说抹除掉呢？”
陆羡之道：“就是定州军参与了，这个案子才能顺利地抹除掉吧。把事情闹得人心惶惶一些，就能让一个案子变成忌讳。你把所有事情都揽下来，百姓只看得到你吃力不讨好，自然就不会把事情怪在你头上。殊不知……谁能想到，一个书生而已，怎么能摇身变成传道士呢。温蕴本身的存在就是个很大的问题。”
何大人淡漠地说：“那就要问温蕴本人了，我也只是念在朋友的情分上帮他一把而已。”
陆羡之笑道：“听起来，两位的感情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嘛。”
何大人瞥了他一眼，闷声不说话。
刘县丞一个劲在对面给陆羡之使眼色，陆羡之以眼神安抚他不要着急，随即张口继续说：“何大人还没有回答我，为何要抹除这个案子呢。”
何大人长吐了口气，说：“陆大人，没有的事情，你让我如何回答你？”
陆羡之道：“那麻烦何大人将这个案子相关的案情相关拿出来给我看看吧。不过这不是我强要看的，拿不拿在何大人。”
“今日算是见识到了陆大人的手段。”何大人道：“如此无赖，倒是看不出是状元出身。”
刘县丞捂着脸，扭头靠在宋师爷无声抽泣。
陆羡之面不改色地保持自己的微笑，全当没听出来这位何大人是在损自己。
“不然，怎么能在几个月内得罪了渡安全城百姓呢？我就是太耿直了，何大人可不要跟我这种小年轻一般见识。”
何大人捏了捏脑袋，看上去似乎有些头疼。
他自顾自地喃喃道：“难怪……案卷我是拿不出来。十多年前的案子，脑子再好我也想不起来了。陆大人若是觉得这是我失职，尽管告状去。”
哦，这是要撕破脸皮了。
陆羡之双眼闪着精光，说：“爱民如子的人设也不要了吗？何大人。”
何大人道：“那要看在谁面前用，在耿直的陆大人面前，还是老老实实做人吧。陆大人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陆羡之道：“想问的可多了，就是怕何大人不回答我。”
何大人道：“能回答的自然都会回答你，毕竟渡安和玉泉还是邻居，多少要照顾一些。”
陆羡之喜滋滋说道：“我想朝何大人借几个捕快，不知道何大人肯不肯。”
何大人：“免谈。刘县丞我都还没要回来呢。”
陆羡之退了一步：“四个月为期，等过了这个冬，我便把人还给你。”
何大人特别为难。
“你不是要查当年的案子吗？现在要人是怎么回事。”
陆羡之道：“查案是一码事，要人是另一码事。主要是要人比较着急。查案……何大人也不是很配合，我也不是强求的人。”
何大人摆摆手，说：“只能借你两个，就刚才去接你的那两人吧。但我有条件。”
陆羡之：“我办案公事公办，绝无徇私。何大人不要为难我。”
何大人指着他的脸，不客气说：“别拐弯抹角挤兑我。我告诉你陆羡之，我脾气可不好，今天要不是看在刘县丞的面子上，现在你已经被扔出玉泉县了。”
陆羡之拱手，道：“不好意思得罪了。但我觉得这个案子对何大人来说，应该也是非常特别的吧。”
何大人沉吟了半晌，摇了摇头，却一个字都没说。
仿佛有着一言难尽的千言万语。
陆羡之心道，得，套不出来了，还是自己查吧。
折腾了一圈出来，时辰已经不早了。
刘县丞犹豫着问陆羡之，要不要索性过夜，明日再回渡安。
宋师爷看了下天，说：“这个时辰回去，渡安卫也不会轻易让进城门了。陆大人不是还要找范监军问些事情？太晚也不大好。”
陆羡之道：“行了行了，听你们的就是。”
刘县丞松了口气，让宋师爷先送陆羡之回刘家，自己拐去集市买些过夜需要用的东西。
刘县丞一走，宋师爷又开口了。
“大人，会不会打草惊蛇了？”
陆羡之哼唧了两声，说：“你这个不轻易相信人的毛病到底怎么养起来的，每次都等刘县丞走开了才说话，刘县丞又不是外人？”
宋师爷：“……我只是想低调一些，并不是排挤刘县丞。”
陆羡之瞧了他两眼，说：“信你一次。会不会打草惊蛇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不惊一下，对方到底是蛇还是兔，还很难说。”
宋师爷诧异道：“大人觉得何大人没问题吗？”
陆羡之道：“目前来看，问题不大。你别看他压了很多话都没说出来。但你看他的表现，不慌不乱，对我说出来的任何话都没有心虚的表现。明显他心思很正。并不怕我对他做点什么。”
宋师爷道：“那也只能说明他底气足吧。”
陆羡之：“不止。心思活络之人的精气神是不一样的。心思正的人会给你一种不管你怎么试探他，他都会坚定不要地屹立的感觉。何大人给我的就是这种感觉。”
宋师爷低头琢磨了一阵，喃喃道：“确实。陆大人你这么一说，我明白了。”
陆羡之：“但我特别好奇他要掩盖真相的动机。我相信案子不是他做的，但我觉得他应该知道一些事情，只是出于某些缘由不能说出来。”
宋师爷道：“如果是这个何大人的话，除了玉泉县之外，我想不出还有别的缘由。”
陆羡之轻声道：“待会还是要问问刘县丞。”
宋师爷一顿，想说些什么，嘀咕了两句之后，自行消音了。
陆羡之把他的话听在耳中，无声地笑笑。
晚上无疑要比中午那一顿丰盛一些，刘县丞还特意上了酒，给陆羡之和宋师爷倒上，嘴里含混地说：“边关的酒虽然烈了点，但是冬日驱寒特别好用。”
陆羡之抿了一口，嘶了一声。
确实烈，一路从嘴里辣进了肚子，没一会浑身都热起来了。
刘县丞干脆地干了一杯，当即就开了口。
“陆大人，不是老刘我多话，您今天真的不地道。”
陆羡之在他旁边笑，说：“记恨我了啊？那我可要把话说清楚哦，何大人可没有讨厌我。他还夸我了呢。”
刘县丞一改平日低眉顺目，此时眉头一挑，嘴角溢出一记冷笑。
“那叫夸你？反话懂不懂。哎哟，我的大人啊，我真求求您了，下次有事，别这么横冲直撞了，事情办砸了还算好的，真的得罪人，官场的路就真的会走进死胡同。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让我们手底下的人去做不就好了。”
陆羡之叹气：“若是能让你们代替我走，我也很乐意啊。这不是不行嘛。”
刘县丞打探了口气，双眼迷蒙地抬起来看陆羡之，半晌又叹了一口气，说：“我看今天何大人八成是真的看着您这张脸，觉得下不去手才没动手的。平时他没这么好说话。”
陆羡之放下酒杯，问：“真的？”
刘县丞整个人醉得坐不稳，晃过来又晃过去，宋师爷连忙伸手稳住他。
陆羡之继续问：“可我还是不明白，十多年前的案子。何大人为什么要抹掉记录。”
刘县丞顿在那好半天，又拿起酒杯，说：“谁知道，下次有机会我再帮大人问问。以后可不能再让您过来了。”
陆羡之忍不住笑出声，道：“我说句实话啊，刘县丞，我真觉得何大人没有讨厌我。我还觉得他可信任我，以后我要查什么东西，他一定会帮我很多忙的。”
毕竟，连他最信任的人都借给自己了，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善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