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玉凉,沉默了许久,问:“季秦和你说了?”
陆羡之寻思着季秦也没有要求他保密,当即点头说:“季大人顾虑的有道理。楼主想报仇,我们都理解。但事情若是不解决,难保以后是不是还会出现这种事。斩草要除根。”
道理摆在那,陆羡之觉得自己讲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是个人应该都会懂得他的用心良苦,并乖乖地听他的话。
然后秋玉凉一开口,陆羡之就发现他们俩思路出现了分叉。
“那我问一句陆大人,你们现在可有下一步要怎么做的想法?”
陆大人不怎么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答案对他很不利。
谁都知道,下一步就是要把蝙蝠帮的幕后势力逼出来。但是敌在暗我在明。除了交换了官银的荆齐之外,他们没有任何其他两位蝙蝠帮长老的线索。
这就犹如大海捞针。
陆羡之不得不承认,当时在祭台地下的墓室里和太叔泽说的利用他们带出来的尸体把人勾引出来这个办法,几乎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陆羡之只得跟秋玉凉掰扯道理。
“楼主,想法是要根据切实拿到的线索来的。杀几个蝙蝠帮的喽啰又有什么用处,不过就是给人一个玉筝楼滥杀无辜的恶名。”
秋玉凉道:“蝙蝠帮里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我不杀,他们不会明白我到底对他们犯下的杀孽有多生气。”
“那我问你,你分得清哪些是杀过人的蝙蝠帮众,哪些又是无辜被骗进去的?”
秋玉凉寒着脸,说:“为何要分,我既然要动手,自然就会光明正大地动手。想活命的,退出蝙蝠帮或者一辈子都离我远远的。”
这位楼主看着是动真格了。陆羡之听了她这番话,心说事情棘手了。
宋师爷这时候忽然开口说:“大人,您别怪我多嘴,就站在受害者这边,我比较有资格说话。我觉得您要求我们在面对杀害我们亲人的凶手,还要高瞻远瞩为大局着想,那太不讲道理了。”
陆羡之:“……”
宋师爷道:“我说句实话,现在我只有一个想法,那边是亲自手刃仇人,哪怕是仇人有关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
确实如此,任何人面对深仇大恨都很难轻易做到保持理智。
陆羡之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季秦是交了一个多么困难的任务给自己。
宋师爷说完给秋玉凉鞠躬,道:“楼主想必也是同我一样的想法。这只是人之常情而已。未曾经历者是不会明白其中的恨有多深。”
陆羡之抬手示意他可以了,不要再刺激这位姑娘了。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确实是我的疏忽。没有体谅你们的感受。”
秋玉凉道:“陆大人,抱歉,并不是故意要给您添麻烦。要我放弃这个念头不可能,但您确实帮了我不少,我能答应您的,就只有动手前一定三思。找人的途中若是发现了线索,我刻意回报给您。”
剩下的就没有了。
陆羡之默默地把话题补完整,寻思着虽然事情谈失败了,但好歹也算是争取到了一点东西。
宋师爷说完之后便坐下继续整理案卷,不多时又起身道:“大人,案卷整理完了,您要先过目吗?”
陆羡之再是没心情也要把正事做好。他点着头接过来,低头看了许久,片刻后低声说:“都差不多了,不过还有些细节需要调整一下。楼主稍微再等等如何?”
秋玉凉点头,道:“我还是先回玉筝楼吧,大人整理好了之后让芳菲传个消息给我便好。”
陆羡之想想也是,现在也不是操之过急的时候。
“那我送楼主出门。”
送走了秋玉凉,陆羡之下意识看了看天。
冬日天黑的早,又是雪天。整个天际都是黑沉沉的,陆砚在他身后不远处喊了他一声,陆羡之回头,只看到不远处糊成一团的人影。
陆砚似乎并不打算跑过来,站在那边遥遥地冲他喊,问:“公子您要出去吗?”
在外奔波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回了自己家,陆羡之实际上并不想出门。
但是,和太叔泽季秦两人谈了那么久一番话之后。
陆羡之有了想法。
不可能等着人家自己上门,那样太被动了,而且人家要有备而来,局面会陷入对他们越发不利的状态。
陆羡之快步朝他那边走过去,说:“去备马车,陪我去趟杨大夫家。”
陆砚上下打量他,问:“公子哪儿不舒服吗?”
陆羡之道:“哪儿都不舒服,赶紧去,再晚一些你家公子要嗝屁了。”
陆砚一边骂他一边被他轰走备车去了。
陆羡之想着事,回书房把宋师爷叫了出来。
宋师爷有些意外。
“大人您这是要去追毒的线索吗?”
陆羡之心道不愧是一路跟着自己的走线索的人,和陆砚的想法坚持天差地别。
“线索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最安全的。”
宋师爷颔首,却没有接下去问。
陆羡之头一次去杨大夫的药房找人,一进门就被里面人满为患的样子惊呆了。
“……这生意真好啊。”
宋师爷小声和他解释:“杨大夫是定州这边出了名的好大夫,整个定州十四县的人经常慕名而来,有时候甚至别的州也有人过来找杨大夫看病。”
陆羡之诧异,问:“这么大名气,怎么还留在这边?”
定州动荡不安,除非是有原因,不然寻常人早就卷铺盖出走了,谁还留在这整天担惊受怕的。
宋师爷笑说:“自然是有原因的。杨大夫有没和你说过,他祖上就是定居在定州这边的,百年前那场战事,还多亏了他们杨家。我听说杨大夫家有祖训,除非逼不得已,只要定州有需要杨家一天,他们便不能离开。”
陆羡之心有所定,感慨道:“人和人之间真的不一样啊。这高风亮节真的让我有些汗颜。”
宋师爷道:“大人真是谦虚,您来渡安之后做的这些事,对我们来说,也算是地大功德了。”
陆羡之谦虚上瘾了,拱手道:“哪里哪里,我是职责所在。哈哈哈哈,多夸我一点,正好我这两天被乱七八糟的事搅地心情不好。”
宋师爷:“……”
药房内抓药的女童眼尖,见了陆羡之和宋师爷杵在门口,响亮地喊了一声:“爷爷,宋叔叔带了个好看的小哥哥来找您了。”
正在低头诊脉的杨大夫凑过来看了一眼,当即一笑,说:“哎,是陆大人。真真你先过去替爷爷招待一下,我这边忙完了就过去。”
名唤真真的女童立刻跳下高凳子,从药柜旁的板子下面灵巧地钻了过去,喊了一声宋叔叔,就朝着宋师爷扑了过去。
宋师爷赶紧把女童接到怀里,小声问:“你爹娘呢?”
杨真真盯着陆羡之两眼发光,手指无意思地往门外一指,朗声回道:“爹娘出门采药去了,这两天雪小了一点,正好能出门。”
陆羡之笑眯眯地和她对视,这会顺口接了一句。
“刚才你是在帮爷爷做什么?”
杨真真指着杨大夫那边,说:“抓药,药房里的药我都认识,小哥哥你叫什么?你长得好好看,以后要是身体哪里不舒服,都来找我好不好?”
陆羡之当即应道:“好啊,方才看你抓药,就知道你是个小药神,长大了肯定不得了。”
杨大夫遥遥在那边说:“真真,让你带人进去招待,别站在门口了。”
杨真真这才从宋师爷身上下来,伸手却拉住了陆羡之的手,说:“小哥哥跟我走,宋叔叔你跟在后面。”
宋师爷轻咳了一声,小声说:“小小年纪就知道看脸了,长大了肯定了不得。”
陆羡之在边上笑疯了。
杨大夫忙活了一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才在门外挂上了打烊的字样。他匆匆回到厅堂的时候,听到小丫头兴高采烈地和陆羡之聊。
他赶紧跨步进去,说:“陆大人,劳您久等了。在我这吃个饭再回去吧。”这话听着像客套,但他随后就让真真去叫家里人多烧几个菜,看样子是真心实意。
陆羡之玩笑说:“头一次上医馆还能蹭个饭。”
杨大夫洗完手过来坐下。
“陆大人可是为了前两天的事情过来的?”
陆羡之摸着自己的脸,说:“那么明显吗?我脸色看上去有那么好?”
杨大夫扬声笑,说:“您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真真早就把你拖后面去了。她那脾气,风风火火的,见到您这样好看的人,肯定殷勤得很。上一个被她献殷勤的人还是宋师爷,对吧。”
宋师爷又轻咳了一声,道:“小孩子,做不得真。”
陆羡之道:“那我岂不是抢了宋师爷的风头,一会我给小姑娘解释一下。”
宋师爷涨红了脸,道:“大人,您还拿我开玩笑。”
陆羡之知道他脸皮薄,笑了两声便说:“杨大夫说的不错,我就是为了那两个事来的。”
杨大夫道:“那还得等几日,尸体我昨日已经去看过了。也取了样,昨晚我试了一下,发现尸体上的毒和你们取回来的毒不一样。我得找杨家祖上留下来的手札,看看会不会是百年之前留下来的那种毒。”
陆羡之:“怎么个不一样法?”
杨大夫顿了一下,耐心地说:“举个例子吧,譬如同样的病,百年之前治好了,百年之后同样的药却未必还能治好。病会演化进步,就跟我们人一样。”
陆羡之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您的意思是我们后来取出来的毒,比之前更难解。”
杨大夫沉吟道:“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