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州边关有十四个县，每个县都有卫兵留守。
范监军就是负责管辖这些卫兵的军中管事，平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在各县之间转悠，若不是渡安军粮的问题，他不会像现在这样，仿佛常驻于此似的天天蹲在这么一个地方。
二十万两官银呢，能解决的可不止一个渡安的问题。
北边几乎没有什么秋季，天气一凉，整个边关就等于直接进入了冬季。刘公公这一趟是着急赶过来的，生怕下一趟雪，人就得被困在这边过冬了。于是第二天就火急火燎地走了。
那刘公公前脚刚走，太叔泽后脚就开始出门不见踪影。
陆羡之寻思着大概是帝京那边私下也给他带了口信，让他办事。于是主动无视了他，把找罗玉笙的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所幸李苗苗和刘县丞他们还算靠谱，第二天便从张家那边盯出了点动静。
张家在他们登门的那天之后，便开始减少了出门的频率。平时早出晚归的张浩也大都留在家里。刘县丞去城中另外个专门给人歇脚的酒家，专门问出了这些日子里张浩减少去的地方。
“烤肉摊的摊主……叫江平，他最近出现得也少了，听说今年冬季山上的猎物少，索性就不去了，出去寻找别的出路。”
李苗苗眯着眼，说：“渡安县荒了这么些年，怎么偏偏今年就要去找别的出路了？可疑。”
芳菲坐在她身旁掩着嘴笑，说：“也不能怪人家，从前就算吃不饱，也有蝙蝠帮帮衬着解决温饱问题，今年蝙蝠帮整个给陆大人翘了，好多人吃穿成问题，自然要另找出路。”
刘县丞点头，说：“最近吃饭聊闲的人都跑去酒馆那边的，时常能听到那些人抱怨。说日子不好过，挣钱的门路一个个都断了，城里不少人开始另谋出路了，能留在这的人越来越少了。”
陆羡之把这些话都听在耳中，心底寻思着这边关地方还有什么算是挣钱门路的。
定州要不是个边关，是大盛北边出入的必经之地，照这里刮风下雨出太阳全看老天爷心情的地方，种地的日子确实很难。
因此经商确实相对来说比较好的门路。
陆羡之一顿，跟着话题的岔开也跟着散发了一点思绪，问道：“一直想问来着，我来的时候，渡安这边城门守得跟菜市场似的，边关很少会有这么大的心的县城吧。”
刘县丞和坐在另一头闷声喝茶的宋师爷对视了一眼。
刘县丞轻咳了一声，宋师爷低头继续喝茶，看样子给他解释的人是刘县丞了。
然而开口说话的确实芳菲那个小姑娘。
“那是因为要给民众找活路，守得太严，没人愿意来。玉筝楼从前还见过鞑子那边的人过来做生意呢。”
陆羡之问：“什么生意？”
芳菲道：“听我们家小姐说鞑子那边有专门卖羊肉牛肉之类的，价钱便宜，肉质也好吃。比我们长途跋涉去内陆买要划算得多。只是边关这边守得紧，特别是到冬季的时候，几乎所有城门都不让鞑子那边的人进，渡安是唯一有特赦的。”
看来那店小二说的也不全是谎话，那江平会在这边定居也是有一定的道理。
但他也知道对于边关，开这种方便，背后隐含了多大的危险。
是什么让他们胆子那么大？
陆羡之道：“这种特赦可不是谁都敢下的，朝廷那边若是查出来，或者万一期间出点事，那是砍头的事。”
芳菲道：“这种事谁都知道啊。前几任县太爷跟您一样，初到的时候都下过关闭的令。后来大家日子都过得紧巴巴，不得已最后还是开了。”
刘县丞叹气道：“人都要活嘛，陆大人，我说句公道话，渡安这边最近已经正常了，蝙蝠帮的势力也清了，该放开的也还是要放开。”
陆羡之点头。
“我知道。我就是想问，之前蝙蝠帮所谓的找门路，也包括这种买卖孩子的事情吗？”
现场一片安静。
几个人发散了思维的人纷纷收回来的自己因为前面的话题乱飞的想法，李苗苗说：“张浩最近只经常去城里的一个布庄。他们家本身就是做布料生意的，开布庄的是他家本家的另一户，张浩家成亲的前一年，高价请了一个帝京那边的绣布师，生意出奇得好。据说就是为了扩大布庄才娶的乔家亲戚，张夫人嫁过来的时候带了不少钱。”
听着像是一桩买卖似的。
陆羡之沉吟道：“布庄那边盯出什么来的？”
李苗苗点头：“有个女的，据说就是布庄的绣布师。可我总觉得她和张浩的举止怪怪的……可也说不出哪里怪。”
芳菲拉了她一把，说：“什么怪怪的，一看就是姘头。这些人，我们在玉筝楼的时候见多了，一个眼神我都能看得出来藏了什么猫腻。”
陆羡之：“……这个有什么讲究吗？”
芳菲一本正经道：“有意思的人，眼神看对方都是带钩的，如果单方面的，就是一方一个劲甩钩子过去。一旦对上眼了，那钩子就会把对方钩住。双方若是都有意思，那就等于两把钩子钩住了，立刻就能缠起来。”
陆羡之一脸受教。
“就好比我们李捕快对没意思的人，眼神就像锤子，一个眼神扫过去，就能把寻常人捶个半死。”
芳菲当即责备道：“陆大人您怎么这么说苗苗，苗苗多可爱啊。我在渡安这么些年，头一回见到苗苗这么热情的姑娘。”
陆羡之笑笑，说：“那倒是，没有能比我们家苗苗更热情的捕快了。外面的人见了他都觉得我们衙门的捕快不好当，水平都如此之高。”
李苗苗忍无可忍，恼羞成怒砰得一声捶桌。
“找不到人来衙门当差怪我吗！还不是你又抠门又穷！大家都是要吃饭的懂不懂啊！”
陆羡之还自觉有点冤：“我要养你们这么一大家，不精打细算，坐吃山空了，大家一起挨饿吗？像我这样照顾你们的县太爷可不多了。”
眼看这两人要吵起来了，刘县丞这个惯常和事老急忙插嘴说：“哎哎哎，别吵啊，正事还没说完呢。那女的有问题吗？”
“勾引人家夫君的女人，肯定都有问题啊。”芳菲说道：“而且照这样说来，这个女人认识张浩的时间比张夫人时间更长。”
陆羡之：“那劳烦芳菲姑娘帮忙留意？我们几个大男人都不太方便去打听女人的事情。”
芳菲笑着应了下来，当下就拉着李苗苗要走。
李苗苗一番话还没说完，被拖着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
陆羡之笑眯眯地目送她，刘县丞叹着气说：“苗苗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摊上你这样一个不省心的主呢？”
陆羡之喝茶的动作一顿，说：“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家就这么一个捕快，给我弄跑了，你怎么赔我？”
刘县丞闭嘴不说话了。
陆羡之收拾了乱说话的刘县丞，回头对宋师爷说：“宋师爷我看你欲言又止了好一会了，有话就说嘛。”
宋师爷吃点心的动作一滞，抬头看陆羡之说：“刘县丞说着便好。”
陆羡之道：“哎呀，都跟我没话说了？”
宋师爷迟疑了好一会，搁下了手里握着的茶杯，说：“我想说的刘县丞都说了。人都是往高处走的。这里不安全了，那就走到安全的地方去继续干。”
陆羡之闻言笑了，宋师爷到底没让自己失望，说的比刘县丞的直白多了。
“你的意思是……他们只是换了个地盘，转战他处继续去了？”
宋师爷道：“不是很确定，但确实在情理之中。一个人干了一门营生，不大可能轻易就换，除非这门营生彻底死了。但现在蝙蝠帮在定州这边还没有死透不是吗？”
一个渡安而已，定州这边要扶持另一个渡安，不过就是时间问题，再说了蝙蝠帮家大业大，不可能只有一个渡安。
陆羡之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他只是一个渡安的县令，要伸手到别的县令眼皮底下，难免太过得罪人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之前心生退意的缘由，换个人来办这个事，绝对要比他顺利许多。哪怕让他当个手下，事情只要好办，就没问题。
硬去钻营，到头来失败怎么办？太叔泽说的没错，自己确实怕担起这个责任。
宋师爷似乎看到他犹豫了，说话声戛然而止。
陆羡之收了神，说：“你说的有道理。还有什么，继续，我想听听。”
宋师爷看他的眼神一瞬间显出了一点露骨的意外，迟疑了好一会，才说：“……前阵子，您不是让我整理渡安县这边的大案要案吗？事实上，这些案子并不是只在渡安这边发生，定州十四个县，都有类似案子的记录。”
陆羡之问：“你怎么知道？”
宋师爷道：“我有不少认识的人，都在邻近的几个县的县衙当差，经常会私底下说些这样的事情。县太爷的能为参差不齐，不过我说是实话，像陆大人胆子这么大，敢做事的并不是没有。可能做到这个程度的，一个都没有。”
边关的小小县令，实际上算是个天高皇帝远，无事一身轻的肥差。只要熬个几年，穷县稍微有点政绩，便能上调，很多县太爷过来就是为了这么个机会。要不是到这边每一任县太爷都没有好下场，这个位置也轮不到陆羡之。当然这种压下去的案子，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出现在人前。
陆羡之：“……”
知道这些事，对他来说，算是好事，可也不算是好事。一来，这件事证实了他注定要把定州这边的官场得罪个遍，也说明他想要办案，非常得不好办。
但也并非难事。
只要人有把柄，就等于给了他下手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