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渭说他不是局长的儿子的时候，他的表情很淡，就像娟子离开我的时候一样，平静得叫人可怕。
“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我妈改嫁到了徐家，所以，我根本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对我，也从来没有像亲生儿子一样。”
“以前，徐小小还很小，可是，她已经看不起我这个哥哥了，她说我不是爸爸的儿子，我是扫把星，是狗杂种。”
“他们总是能找到各种理由来打我，骂我，有时候是鞭子，有时候直接用皮鞋，踢得不解气，就脱下来直接抽。”
我从来不知道，徐渭小时候，有那么惨的经历。
在他身上，我仿佛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缩影。
颤颤巍巍，战战兢兢的，每天都有挨不完的打，受不完的气，不管我们怎么小心翼翼的讨好他们，换来的，永远是白眼、辱骂、毒打……
可是，徐渭不是我，他不会像我这么懦弱，像我这么无能。
他说，他那时候还小，虽然恨，可是没有反抗的能力。
直到他十岁那年，局长又打他，还骂很难听的话，他当时是真的火了，直接冲起来就将他给推倒了。
“然后，我操起地上的板凳，直接砸了他的头，他在医院里整整躺了三天。”
徐渭看着我，忽然笑了，眼里都是张扬跟痛快，好像在说，他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
“那次之后，他就再也不敢打我了，对我在外面做的事情，也不敢过问，我就借着他局长大威名，在学校里拉帮结派，还干翻了学校原来的小霸王，然后，就成了现在你眼中的恶霸了。”
徐渭眯着眼，盯着我看，眼里都是笑意。
好像我觉得他是恶霸，是件很好玩的事情一样，能让他这么高兴。
“在学校里打出了名堂，徐小小才将将就就的，把我当成他哥。”
我不知道该安慰他，还是该劝说他。
“你不想知道，我爸是谁吗？”
我点头，然后很快又摇头，我怕他不高兴。
他笑了一下，忽然很温柔的摸了摸我的头，淡淡的说了一句。
“蹲牢里呢，这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出来。”
那句话，深深把我震撼到了，不是因为徐渭他爸是蹲监狱的，而是因为，徐渭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平静得，跟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
他要承受多少的痛楚跟煎熬，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显得那么的无所谓啊。
这一刻，我忽然好心疼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半天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他此刻的心，正在承受千刀万剐的痛楚。
好久，他才吐了一口气。
“还是说说，我跟娟子的事吧，说实话，当我在办公室看到她的时候，我吓得腿都软了。”
我愣愣的看着徐渭，不知道他的嘴里，将会说出什么残忍的事情来。
“当年，我们家特别的穷，连温饱都成问题，可是忽然有一天，我爸从外面带回来一个人，瘦瘦小小的，跟小时候的我一样，都属于营养不良型的。”
“我当时其实特别的疑惑，你说我们家都穷成这样了，我爸为什么还要带个小女孩回来养呢？”
徐渭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了我爸，想起了我爸对甜甜做的事情。
恐惧一下蔓延而来，我的手，不禁抖了一下。
徐渭紧紧的捉着，力气不大，可是足以让我感觉到心安。
“我爸跟我说，不要小看这个小姑娘了，以后，她能帮我很大忙，我当时其实是不懂的。”
“不过，我特别讨厌她，装得跟个小白兔似的，看上去温顺乖巧，人畜无害的，可是，我那时偏偏觉得，她心眼比谁多。”
徐渭的头靠在墙壁上，眼睛四十五度往上看着漆黑的天空，显得十分的平静，好像，再说一个无关痛痒的故事一样。
“老天爷好像故意要证明我的猜想似的，用一个晴天霹雳，给了我一个自认为的答案。”
徐渭说，后来的某一天，娟子赤身裸体从他家冲了出来，然后，他爸爸被警察带走了，他妈带着他，嫁给了徐局长。
“可是，法医的鉴定结果证实了，我爸根本没有性侵她，可他还是坐牢了，因为，他还有个很特别的身份。”
我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知道徐渭想说什么，他觉得，是娟子在陷害他父亲。
“我当时很生气，差点就杀了她，可是，我却在她身上看到了好多淤青，新新旧旧，数都数不清……”
徐渭忽然刻意的吐了一口气，好像吐出来的不是气，而是他心中的巨石一样。
“我觉得我欠她的，所以，当我们再次见面，她要求我，欺负你的时候，我没有拒绝。”
徐渭说着，视线忽然转到我的身上，眼中带着一丝苦涩。
“你知道吗，我去烂尾楼救你的那天，我当时听到那个电话，我的心是多么的痛，多么的恐惧，我是真的怕了，怕娟子会再一次，被那肮脏的人玷污了。”
我从来不了解娟子的过去，可是，我们却在一眼之后，就成了彼此心底最珍惜的那个人。
以前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现在，我知道了，因为，我们都曾经遭遇了最肮脏的事情。
徐渭他说，他对不起娟子，其实，真正对不起娟子的，是我跟刘洋哥，因为，我们两个，才是那个把她推到万劫不复深渊的罪魁祸首。
有那么一瞬间，我忽然觉得，我应该是去找周康的，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可以让我变强大的人。
我问徐渭，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不去救娟子，而来救我。
徐渭忽然垂下眼皮，看着我，乖巧得像一只小狗狗。
“因为那一刻我忽然发现，我最后最在意的人，还是你。”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这叫做表白，只是单纯的认为，他脑子进水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是徐小小告诉我，你在这里被江雄欺负，我当时想都没有想，赤手空拳的就跑过来了。”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可是，我不能让他说。
然而，我拦不住他。
“杨薇薇，我这次是真的，在乎你了。”
他说着，忽然用自己最后的力气，将我拉到怀里抱紧，一手按着我的后脑，将我的脸压在他的有点滚烫的胸口上。
我想去推他，可他忽然闷哼了一下，我吓得一下就缩手了，怕碰到他的身上的伤口了。
徐渭真是一个很奇怪的存在，他平时吊儿郎当的，也没见他有半点正经的。
可是，他却能一秒钟认真起来，让你连质疑他的机会都没有。
我从来没想过，他会跟我说他的身世，揭开那些深埋在心底的伤疤，不顾身上的鲜血淋淋，就是为了让我看得更清楚一点。
当时的我，真的，没有推开他的勇气。
我想，他大概是真的累了，他需要找一个肩膀来靠一下，而我跟他，就是同一类人，同样有着揭不开过去伤疤的人。
徐渭最终还是没有告诉我，他爸爸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明明证明了他没有侵犯娟子，却还要被警察捉走。
还有，徐渭说，他爸爸不可能对娟子做那样的事情，那娟子为什么会赤身裸体的从他家跑出去？
当时根本没有人看到娟子跑出去，那会是谁，打得110？
还有好多好多的疑惑，徐渭都没有告诉我，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吧。
可是，徐渭说了这么多，好像都没有说，他要怎么救娟子。
他再怎么能打，也只是一个孩子而已，哪里能有本事，将一个人从监狱里救出来呢？
要知道，娟子犯的，是杀人罪！
或许，他只是在安慰我，不想我那么难过而已！
“我说杨薇薇，你平时就是这样抱刘洋的？”
“什、什么？”
我有些莫名其妙的抬头，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我什么时候，要抱他了？
“你贴近一点行吗，本来就平胸了，还隔那么远，我都感觉不到你胸的存在。”
我当时真是被他给整懵了。
徐渭也不理我，反正他也知道我反应有些迟钝，直接伸手搂着我腰，将我整个人往他的怀里拉了拉。
我怕弄疼他，身体僵硬着不敢反抗。
“我们还是去医院吧，让医生把你的伤口包扎一下，然后，我还要去看刘洋哥呢。”
“不许去，我为了你，差点都死了，你多陪我一会会死啊？”
我被他呛得无言以对，只能默默的不动了。
“我想，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在我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时候，怀里抱着的，居然是你这个小平胸。”
“平胸你还抱着不撒手？”
我有点恼火。
可他却好像特别不以为意。
“就是抱过了，知道不舒服了，所以以后才会学乖，知道找女朋友啊，一定要胸大的。”
“你不要脸！”
我当时真的觉得，他是个死变态。
他一个男生，张嘴闭嘴就是胸不胸的，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的人。
不过，我那时没有心情跟他闹，只是问他，他打算怎么把娟子救出来。
刹那间，徐渭收起了所有的笑意，默默地，一句话都不说。
那一刻，我就知道了。
其实，他根本，没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