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队的鬼子上刺刀,与孝兴子弟军拼在一起,延宗英勇杀敌,但兵力的比例相似,一时间难以取胜。
延宗一边拼杀,一边看向高柴禾垛子的方向,却又无力营救。
高柴禾垛子一方的将士伤亡惨重,很快失去了抵抗能力,日军推进速度很快,已经近在咫尺。
高柴禾垛子已经清晰地看见了池田,而池田也清晰地看见了他。
国军的部队跑满了一个山沟。
突然,跑在最前面的军官停住了脚步。
飞机的轰鸣声传来。
军官判断着:“快吹空袭警报!”
有人吹起了哨声,可飞机已到,大量投放炸弹,国军四处躲藏,但仍伤亡很大。
晁天宝突然将盼娣搂到了怀里,不然盼娣就被炸伤了。
几架飞机快速飞回,这回是火力扫射,扫射中,又有很多战士牺牲。
小十三气急了:“奶奶的,我炸你!”
小十三拉响了一个手榴弹。
晁天宝大喊:“小十三,卧倒!你炸不到它!”
可是已经晚了,一排子弹正中小十三胸口,他轰然倒地。
盼娣冲了过去:“小十三——”
晁家班的师兄弟们围着孩子的尸体痛不欲生。
孝兴子弟军仍在奋战,可还是无法摆脱一个中队的鬼子,隆延宗心急如焚。
池田即将得逞,日本兵已经对高部的战士们形成了半包围之势。
一名军官劝道:“旅长,撤吧!”
高柴禾垛子急了:“混蛋!我是主帅,怎可临阵脱逃!”
另一名军官说:“不撤就来不及了,旅长!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一仗就败了,大局为重啊!”
话刚说完,这名军官后背中弹,扑倒在高柴禾垛子面前。
高柴禾垛子大声地喊着:“老薛!”
军官已死,高柴禾垛子含着眼泪大喊:“撤退!”
高部仓皇撤退,又有几名战士牺牲。
池田说道:“决不能让高柴禾垛子跑了!这是胜败的关键!”
日军全力追击。
山坡上,一名军官道:“你们掩护旅长撤,敢死队跟我断后!”
高柴禾垛子愣了:“哪来的敢死队?”
所有的战士齐声喝喊:“我是!”
高柴禾垛子傻了:“兄弟们,你们要陷我于不义啊!”
军官满眼泪水:“旅长说得对,不许胡闹,从我开始报数。一!”
立刻有战士跟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军官大喊一声:“停!”
报数声戛然而止,
军官说:“报数的留下,其他跟着旅长走!”
高柴禾垛子急了:“不行!”
军官单膝跪倒抱拳:“旅长,求您了!”
报到号的士兵全都单膝跪倒。
高柴禾垛子摇头:“不行!全给我起来!”
此时,追兵已至,枪声响起。
军官大喊一声:“架着旅长走!”
两名军官上前架起高柴禾垛子就走。
高柴禾垛子知道兄弟们是好意,眼含热泪:“兄弟们……”
十个人留下断后,另有二十几个人跟着高柴禾垛子撤退。
枪声阻止了池田的进攻。
池田拿望远镜望着:“打掩护的……五分钟之内,必须消灭他们!”
池田坐在山坳里休息,突然,身后传来猛烈地射击声。
锣声响起,孝兴子弟军退回战壕,日军也随即退后。
隆延宗大吼:“谁让你们敲锣的?”
一个子弟兵回复:“总司令,伤亡惨重啊!再说,高旅长已经撤退了,您看……”
延宗用望远镜看去,原来的战场已是一片狼烟。
延宗急道:“这可怎么好?旅部兵力有限,高旅长危险了!哎呀,都怪我!纸上谈兵,觉得有十足的把握,哪成想……一步未料到,全局被动!”
一个军官上前:“隆县长别自责了,池田这条老狐狸,他不按套路打仗啊!”
一个将士高喊:“敌人攻上来了!”
众人不再议论,开枪御敌。
高柴禾垛子等人跑进一个山谷。
跑在最后的战士大声喊道:“旅长,鬼子追上来了!”
高柴禾垛子叹道:“我们的那十名兄弟……”
所有将士们都明白了,他们也跑累了,各个满眼泪水,高柴禾垛子一拍大腿。
另一个军官喝道:“报数!再留下十个敢死队,为旅长断后!报数!”
高柴禾垛子大喊:“停!”
所有人都看向他。
高柴禾垛子说:“是我的作战部署失误,我最该死!机关枪给我留下,我掩护,你们撤!”
军官急了:“这怎么行?旅长!”
高柴禾垛子道:“你们都是跟我多年的兄弟,你们的命,在我心里比我自己的命还重!我求求你们了!不然,就算活下来,我的良心也一辈子不得安宁!”
说完,高柴禾垛子单膝跪倒抱拳。
军官淌下了眼泪:“兄弟们,和旅长一起,跟鬼子拼了!”
众人齐声道:“和旅长一起,跟鬼子拼了!”
没等高柴禾垛子反应过来,众人已经各自占据有利地形,决定打伏击,不再跑了。
高柴禾垛子还想说什么,可追兵枪声已至,他也只好找掩体还击。
高部兵力有限,明显处于下风,高柴禾垛子身边的将士依次牺牲,他摸着兄弟们的脸、手、肩膀,热泪翻涌。
高柴禾垛子投弹、射击、拼死奋战。
另一个山坡上,五儿、念娣以及八路军的大部队赶到了,五儿用望远镜看着。
八路军的首长问:“什么情况?”
五儿说:“报告首长,下面是高柴禾垛子,高旅长。”
首长大惊:“什么?快把望远镜给我!”
望远镜的视线中,鬼子已经逼近了高柴禾垛子。
八路首长朗声道:“同志们,我们来的正好,打鬼子,解救友军!”
八路军战士迅速摆开火力,居高临下痛打鬼子。
池田突然腹背受敌,只好防御反攻。
高柴禾垛子发现了变化:“有援军?这哪来的天兵?这个方向,不像是我的兄弟啊!”
一场更加激烈的战斗打响了。
山坳战场上,援军的大部队赶到,开始向鬼子中队展开合围,鬼子溃不成军。
孝兴子弟军冲出战壕,全歼了鬼子。
盼娣和晁天宝与隆延宗汇合。
盼娣叫道:“三叔!”
延宗点头:“快!通知你们首长,营救高旅长!”
盼娣领命:“是!”
山谷里,池田咬牙切齿:“是八路……我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却被八路搅和了,给我狠狠地打!消灭所有八路!”
八路军军官汇报着:“鬼子火力凶猛啊,首长,怎么办?”
八路首长说:“高旅长是孝兴地区抗日的一面大旗,就算伤亡再大,也得保护他!吹冲锋号,先把高旅长救出来!”
司号员念娣吹起了冲锋号,八路军如下山猛虎,五儿跑在了第一个。
高柴禾垛子大喜:“八路这么有种?兄弟们,咱们也不能丢人,冲啊!”
高柴禾垛子等人也冲出了掩体。
激烈的肉搏战,整个山谷里杀声震天。
高柴禾垛子打了一天了,体力不支,险些被刺刀刺中,可是那把刺刀被五儿的大砍刀磕飞了。
五儿一把抱住了即将摔倒的高柴禾垛子。
高柴禾垛子一愣:“是你个小兔崽子?”
五儿翻了个白眼:“没见过你这么混蛋的爹,儿子来救你了,你不能叫个好听的?”
高柴禾垛子喜道:“你管我叫啥?”
五儿大喊:“爹!”
高柴禾垛子险些落泪:“儿子!你终于认你爹了!”
五儿说:“小时候我什么也不懂,以为你是个强抢民女的大坏蛋呢。现在我知道了,我爹是个纯爷们,大英雄!小心啊,爹!”
五儿抱住高柴禾垛子一个就地十八滚,又躲过了敌人的袭击。
高柴禾垛子叹道:“好儿子!有你这几句话,爹战死沙场也值了!”
五儿大声地喊道:“不许死!你儿媳妇怀上了,你还得帮我哄孩子呢!”
“什么?让我哄孙子?哈哈……大喜啊!”高柴禾垛子被鼓舞,越战越勇。
这场白刃战惨烈至极。
突然,山谷尽头杀声震天,旌旗招展,原来是隆延宗的孝兴子弟军已和国军大部队汇合,冲进了山谷。
子弟军和国军将士各个英勇,一时间,战局发生了骤变。
兵力比例,我军三倍于敌。
高柴禾垛子来了精神:“太好了!援军到了!儿子,看好了,那个是池田,咱们爷俩合力去砍他的脑袋!”
五儿点头:“好嘞!”
高柴禾垛子和五儿径自杀向池田,池田的卫兵连忙上来迎敌,拖住了他们。
池田摇了摇头:“时也,命也,运也……”
池田并没有通知太多的人,只是向他身边的人挥了挥手,一个小队保护着他撤退了。
五儿和高柴禾垛子发现池田要撤退,高柴禾垛子掏出了一颗手雷。
五儿上前:“爹,让我来!”
五儿用尽全身力气,将手雷扔了出去,手雷险些炸到池田,跟在最后的两名卫兵被炸死。
五儿想再追上去,却被日军纠缠住了。
此时,晁家班杀出一条血路向池田追去,隆延宗砍倒一名日本兵,向池田逃走的方向望去,他皱紧了眉头。
山路上,一名日本军官喊着:“司令官,这辆车可以开!”
池田和他的卫队上了汽车,汽车发动。
晁天宝、晁天奇带着几十个士兵追至,果断射击,可池田已经跑了。
汽车驶进孝兴城门,车里坐着池田。
站在车后面的日本兵向守城的部队喊着:“关闭城门!”
有人连忙关闭了城门。
见汽车驶来,佘小四连忙敬礼,池田看到他甚是欣慰。
汽车远去后,佘小四向一个方向挥手,警察三个对一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仅剩的几名日本兵收拾掉了。
汽车停在县政府门口,池田和他的七八个部下下车,门口的两名日本兵立正敬礼。
佘小四带着一队警察从远处跑来,池田没理会,进了院。
佘小四带着警察跟进院落,有警察忽然出列,下了站岗日本兵的枪,抹了他们的脖子。
池田径自走向办公室,抓起电话拨着号码,几个军官和他的卫兵停在院子里。
佘小四冲进院落,警察开枪,日本兵猝不及防,全部被消灭。
听到枪声,池田猛回头,他惊愕地握紧了军刀,向门外望去。
一个人的身影出现,池田难以置信地望着。
来人正是隆延宗。
池田迟疑着:“你是……隆延宗?”
延宗颔首:“你猜对了。”
此时,佘小四也走了进来。
池田恍然大悟:“佘桑,你了不起啊!这么长时间居然没有暴露?佩服,佩服。”
佘小四道:“池田,我本事不大,但是趁你带兵出城之际,我已经把留在城里的鬼子逐一歼灭了。你,束手就擒吧!孝兴百姓各个恨你入骨!他们要审判你,枪决你,他们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池田一阵狂笑:“没想到我池田召雄,会折翼在孝兴这个穷乡僻壤!”
隆延宗道:“我浩瀚中华,每一片土地都可以埋葬侵略者的野心!”
池田叹道:“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终于可以和真正的对手隆延宗,决一死战了!”
“想得美!”佘小四掏出枪来,“放下武器投降,否则我立刻枪毙你。”
延宗制止了佘小四:“别,我也期待这一天很久了。”
说着,延宗抽出了他的西洋剑:“来吧,池田,你我一对一。”
池田拽出军刀,摆好了日本武士的姿势,军刀对西洋剑,一场恶战,池田的肩头被延宗刺中,鲜血直流。
池田摇头:“不可能啊,孝兴隆家耕读传家,你应该是个书呆子才对!”
延宗昂首挺胸:“下马读书,上马杀敌,中国古代最好的读书人,在国难当头之际,都是最英勇的战士!”
池田怒道:“少卖弄你们的文明!闭关锁国,东亚病夫,你们的国早就亡了!你这个丧家之犬,只能是我的手下败将!”
说完,池田又冲了上来,延宗再一次刺中了他的腹部。
池田捂住伤口,鲜血直流。
延宗笑了:“脚下是我们的国土,这里是我的办公室,我们的大部队很快会解放整个孝兴城!天时地利人和我都占,你必死无疑!”
池田道:“呵呵……你的西洋剑确实厉害,但只能说教你剑法的洋人厉害!中国即便没那么快被大日本帝国全部占领,也早晚会彻底沦落为西洋人的殖民地,你们只能当奴隶!”
延宗“啪”的一声把西洋剑扔在了地上。
池田愣了。
延宗说:“我从小习武,师父是孝兴本地人,降龙山的定慧大和尚。来吧,让你尝尝我的降龙伏虎拳。”
说着,延宗摆出了一个架势。
佘小四道:“隆县长,我给你拿大砍刀去!”
延宗摇头:“不用,我占天时地利人和,三根手指,也可以掐死这个侵略者!”
说着,延宗的三个手指便摆出了架势,池田见机会来了,猛地向延宗劈来,没想到延宗虚晃一招,直接倒地,以巧妙的招数将池田绊倒,池田的军刀脱了手。
二人徒手相搏,延宗终于用三根手指锁住了池田的喉咙,池田使出柔道的招数,将延宗摔倒。
延宗在地上向前划着,池田一跃而起,重拳向延宗砸去,可他的拳头并没有够到延宗,便一动不动僵住了。
佘小四惊讶地发现,池田的后心冒出了军刀的尖,原来是延宗被摔到地上向前滑行之际,顺手抓起了池田掉在地上的军刀。
延宗一跃而起,顺手一拧军刀,军刀在池田的体内打了一个转,池田的脸变得狰狞。
延宗正色道:“池田,我佩服你是个好的军事家,但所有侵略者唯一的下场,都是灭亡!”
池田的头和延宗的头很近,他死死地瞪着延宗,延宗轻轻一推军刀,他倒在了地上。
隆延宗长吁了一口气。
佘小四上前:“好险啊,隆县长!”
延宗回过头:“四弟……”
佘小四一愣:“你,你叫我什么?”
延宗说:“我娘都告诉我了。我们隆家有你这样的子孙,是祖宗的光荣,有你这样的亲兄弟,是我的光荣!”
佘小四激动不已:“三哥!”
延宗颔首:“四弟!”
兄弟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热泪盈眶。
孝兴城门口旌旗招展,百姓们夹道欢迎。
高柴禾垛子率领大军解放了孝兴县城。
站在军车上的晁家班师兄弟们和高头大马上的高柴禾垛子挥手向大家致意。
人群中传来阵阵欢呼。
隆家客厅的天井里,有下人扫着院子,盼娣搀着隆夫人走来。
两个下人连忙下跪:“夫人,您回来了。”
隆夫人说:“快起来,快起来!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下人回禀:“听说三少爷把小鬼子都收拾了,我们就赶紧往回赶!”
另一个下人说:“是啊,回来好几十个人了,屋里外面都收拾干净了,就等着夫人您回来呢!”
隆夫人抱拳:“多谢诸位,多谢!”
两名婆子端着水盆、抹布从内厅出来,一见隆夫人赶紧上前行礼:“哎呀,夫人回来了!给夫人请安!”
两个婆子下跪。
隆夫人上前:“快起来,快起来!”
两个婆子起身,打开门帘:“夫人,您快里面歇着吧。”
内厅,隆夫人望着久别重逢的家,潸然泪下。
盼娣说:“奶奶,回家了,您应该高兴才对啊。”
隆夫人叹道:“想起了你的太奶奶,你的佘奶奶,还有招娣,我高兴不起来啊!”
“奶奶,您快坐。”说着,盼娣就要把隆夫人搀到主位上去。
隆夫人摇头:“不行!我已经把隆家当家人的位置传给你娘了,那个座,以后不归我坐了!”
说着,隆夫人找了一个侧座坐下。
突然,嘈杂声传来。
隆夫人问:“外面怎么了,怎么这么乱啊?”
盼娣回道:“是这样的奶奶,孝兴人民要惩处勾结日本鬼子的汉奸。”
隆夫人一愣:“惩处汉奸?我听这动静,好像是到咱们家院里来了?”
盼娣点头:“奶奶,您离开孝兴的那些日子,鬼子杀人都在咱们家的院落里,孝兴人民要报仇,让汉奸也在这里血债血偿!”
隆夫人难以理解,可也不得不接受,她点了点头。
很多人向隆家涌来,有的挤进了门,挤不进去的就站在街上等着听热闹,隆家大门口可以说是人山人海。
隆家院落,三叔公来了,孝兴的百姓来了,孝兴子弟军的骨干们都来了。
高柴禾垛子、隆延宗双双来到了审判现场,佘小四带着他的警察兄弟们也来到了现场。
孝兴子弟军的旗帜和国军的军旗遥相呼应。
穿着八路军服装的五儿和念娣也来了,同时还跟来了十几个战友。
盼娣扶着隆夫人走来,远远地望着。
高柴禾垛子朗声道:“父老乡亲们,欢迎隆延宗隆县长讲话!”
隆延宗很是诧异,可群众们的掌声极其热烈。
延宗低声道:“高旅长,您是主帅,您来。”
高柴禾垛子摇摇头:“我是大老粗,不会讲话,老百姓也更信任你,你来!”
高柴禾垛子对台下道:“鼓掌——”
在更热烈的掌声中,高柴禾垛子将隆延宗推到了主席台中间,延宗热泪盈眶,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隆延宗攥起了拳头,高高举起:“孝兴,还是我们的孝兴,中国,也必将永远是我们的祖国!”
只此一句,延宗泪如泉涌。
五儿和念娣高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晁天宝和晁家班的兄弟们高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群众们跟着呼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高柴禾垛子说:“隆县长真是大才子啊,讲的言简意赅,却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那好,废话不多说,向大家通报一下,鬼子司令官池田召雄,这个大坏蛋,已经被隆县长亲手正法!汉奸县长时少卿,也已经中毒丧命!下面,将汉奸黄七贵、时来顺、侯之江押上来!”
七舅爷、时少卿的管家和侯参谋被押上了刑场,被炸掉的亭子底部早已立起了三根柱子等着他们,三人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
七舅爷喊着:“延宗,救命啊!快救救你七舅爷!咱们是实在亲戚,我可是你奶奶的亲兄弟!”
延宗咬着钢牙:“黄七贵,就在这个院子里,我饶过你一次。可没想到你竟然向日本人,递交了孝兴子弟军的名单!并试图出卖、屠杀同胞,达到你升官发财的目的!有你这样的亲戚,是我们隆家的耻辱!就在孝兴失守的那一天,祖母大人服毒自尽,她宁死不做亡国奴!今天,即便她老人家还活着,也绝不会为你这个汉奸说情!”
延宗向台下的三叔公抱拳:“三叔公,您是族中的长辈,延宗在这里向您请示,我欲大义灭亲!枪毙黄七贵!您觉得应不应该?”
三叔公还未开口,七舅爷连连求饶:“老三哥!咱哥俩可是一辈子的交情了,您替我说句话!”
三叔公摇了摇头:“父老乡亲们,鬼子屠杀孝兴子弟军的亲人,就是这老东西出的主意。他真该死!我绝不会给他说情的!”
七舅爷傻了:“饶命啊!我不想死!”
这时,七舅爷又发现了隆夫人:“延宗他娘,你是隆家的当家人,你救我啊!”
隆夫人毕竟是女人心软,她垂下头去一言不发。
七舅爷仍然喊着:“当家人,救我!”
隆延宗一挥手,三名士兵举起枪。
枪响了,枪口里吐出火舌,三名汉奸中弹,歪头死了。
孝兴民众无不痛恨汉奸,但毕竟是杀人,也没有人鼓掌,场面庄严而凝重,有士兵跑向刑台,将三人的尸体拖了下去。
盼娣劝道:“奶奶,咱们回去吧,没什么好看的……”
隆夫人点了点头。
高柴禾垛子说道:“下面要枪决的是,汉奸,特务队队长,隆牢生!把罪犯押上来!”
听到牢生的名字,隆夫人一惊,她站住了脚步,看向了盼娣,盼娣没想到判决会接的这么快,她不敢看隆夫人的目光。
隆夫人问:“说要枪毙谁?”
盼娣掩饰着情感:“是个罪大恶极的汉奸……”
隆夫人摇头:“不对,我听见说的是我孙子的名字!”
盼娣无话可说。
牢生被押来,可能是害怕,可能是伤心,他的浑身都在瑟瑟发抖,他被绑在柱子上却毫不反抗。
高柴禾垛子道:“准备枪决!”
一名士兵举起了枪。
众人看向牢生,牢生的目光茫然,没有焦点,他仿佛谁都不想看见。
突然,瑛娘的一声大喊打破了这沉静:“枪下留人!”
瑛娘跌跌撞撞而来,身后跟着的是一瘸一拐的隆福。
瑛娘的眼里仿佛没有别人,她只看着牢生,直接奔牢生而来。
牢生发现是瑛娘,他有些哽咽,却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我的儿!”瑛娘上前摸着牢生的脸。
牢生回避着。
瑛娘猛地转回身来:“你们凭什么枪毙我儿子?”
士兵连忙放下了枪。
高柴禾垛子看向延宗,一时间两人都没了办法。
子弟兵中有人开口了。
“他是汉奸!我爹就死在他的枪下!”
“对!汉奸人人得而诛之!”
“隆家二少奶奶,请你让开!”
瑛娘道:“汉奸?日本鬼子塞给他一个官当,他就成了汉奸?牢生他不会杀人,他不可能开枪杀人!”
一个老太太说:“柳瑛娘,我知道你是好人,也知道你是个可怜人……可你说你儿子不会杀人?那你可错了,他亲手开枪打死的我老头子,我亲眼所见!”
瑛娘愣住了,她猛地回头看向牢生,牢生的目光中没有求生的渴望,只有恐惧和楚楚可怜。
瑛娘眼前闪过招娣被枪毙时候的情景:“我明白了,如果牢生他真的开了枪,也一定是鬼子逼他的!孝兴的父老乡亲们,他还是个孩子!他三个月大的时候,我抱着他从监狱里出来,去寻找我失散的大闺女、二闺女,半路上却被时少卿暗算,偷走了他!自那日至今,我们骨肉分离十七年。再相遇时,我一眼便认出了他,可他不知道我是他的娘啊!”
牢生闭上了眼睛;隆夫人拭泪;三叔公叹气;隆福老泪纵横。
瑛娘接着说道:“大伙想一想,鬼子为什么让他当特务队长?为什么逼着他开枪杀人?就是因为他是隆家的人,鬼子要让孝兴百姓恨隆家,恨孩子他三叔!这样,就没有人去参加孝兴子弟军了。可恨的是鬼子,可恨的是时少卿,不是我儿牢生!父老乡亲们,求求你们,给我儿一条生路吧!”
说完,瑛娘“噗通”跪倒,向着前方与左右两边的老百姓们磕头恳求宽恕。
隆夫人潸然泪下。
隆福上前:“是啊,隆家就这么一个孙少爷,这孩子在监狱里出生,二少奶奶为了他,那真是九死一生啊!求大伙看在隆家老祖宗的面子上,看在我家三少爷隆县长杀鬼子为国立功的份上,放过孙少爷吧!”
佘小四也说:“是啊,隆牢生当特务队长,可他没干啥坏事,那天枪毙人也是池田逼他的。”
高柴禾垛子尴尬道:“咳……你看,佘局长都这么说,算了算了,这事儿我看就算了!”
一个男子大喊:“不行!我爷爷就是他从我们家炕头上抓走的!也是他亲手枪毙的!就因为他是隆家的孙少爷,当汉奸白当?杀人白杀?你们官官相护,我不服!”
一个子弟兵向台上抱拳:“总司令,恕我冒犯,当时我们要回孝兴锄奸,被您拦住了,您说要亲手杀了这个汉奸替我们报仇,难道您是骗我们的?”
隆延宗闻言有些尴尬。
隆夫人急坏了:“这,这……”
盼娣也不知如何是好。
一个妇人说道:“我儿子参加了孝兴子弟军,死在了战场上。孩子他爹,也被这个汉奸枪毙了,就剩下我这么一个寡妇,没人为我鸣冤了吗?我不服!”
有人在人群中喊着:“严惩汉奸!”
另一人大喊:“枪毙隆牢生!”
众人喊道:“枪毙他!枪毙他!”
台上的瑛娘很是尴尬。
高柴禾垛子看向延宗:“早知如此,就不该公开处决!”
延宗问:“你说什么?”
高柴禾垛子道:“那小子是你侄儿,你们隆家的独苗……”
延宗又问:“你以为我会徇私枉法?”
高柴禾垛子无言以对。
隆延宗扒拉开高柴禾垛子向前走去,一伸手,示意全场安静,院子里果然静了下来。
延宗道:“二嫂,今天我们在鬼子手里解放了孝兴城,父老乡亲欢欣鼓舞;惩处汉奸,大快人心!隆牢生是特务队长,是杀害孝兴父老的刽子手!不枪毙他,难平民愤!是,他是我们隆家的子孙,可隆家有祖训!凡我隆氏后人,应忠君报国,沥胆披肝、持节尽忠者祖宗庇佑,荫泽子孙;动摇宗祏,误国覆邦者,遭五雷轰顶,断子绝孙。我想您一定是听过的,请你让开,不要耽误公务!”
瑛娘说:“他三叔,就在这里,日本鬼子枪毙招娣和高棒子高团长的时候,我亲眼所见,牢生被逼着举起了枪,可是他没有开枪!那一天有很多父老乡亲也在场,大伙儿应该也看见了!”
一个妇人说:“你闺女是他亲姐姐,他当然下不了手!打死我男人,他可开了枪!”
一个老者附和:“就是,柳瑛娘,你这话说的不在理啊!”
瑛娘无语。
延宗向三叔公一抱拳:“三叔公,身为一县之长,孝兴子弟军的总司令,我要大义灭亲,请您老的示下?”
众人看向三叔公。
三叔公含糊了:“这,这事……我可……我可……”
三叔公说不出来了,他摇着手示意不表态。
延宗点头,向远处抱拳:“娘,我们隆家出了这样的不肖子孙,给祖宗丢人,让祠堂蒙羞!枪毙汉奸是父老乡亲的心声,您不会反对吧?”
瑛娘看向隆夫人。
隆夫人一愣:“我……”
瑛娘叫道:“娘!”
隆夫人叹了口气:“瑛娘啊,我老了,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了,当家人的位子也已经传给你了,以后不管什么事,我都不再做主,不再说话了!延宗啊,你全当我不在吧!”
隆夫人转头去哭泣。
瑛娘闭上了眼睛。
延宗狠了狠心:“多谢娘!二嫂,你还不让开?”
瑛娘一咬牙:“隆延宗,恕我不能从命。自从牢生回到孝兴,我虽没和他朝夕相处,但也见过几面。这孩子心地善良,当汉奸绝不是他的本意,开枪杀人也一定是别人逼得!父老乡亲们,我是个当娘的,他身上流着我的血,他的命是我给的。十月怀胎,十七年的日夜思念,我若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枪毙,还配是个娘吗?”
瑛娘身后的牢生被感动了,他闭上了眼睛,眼泪淌了下来。
瑛娘接着说道:“当年,若不是我把孩子丢了,他不可能是今天这个样子,错不在孩子,在我这个当娘的!今日我只求代儿受过,开枪吧,打死我,给牢生一条生路,我求大伙儿了!”
说着,瑛娘作揖。
这一次,延宗真的无奈了,延宗身后的高柴禾垛子急得直攥拳头。
整个院子一下静了下来。
牢生忽然睁开眼睛,用日语喝道:“你这个支那女人让开,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所有人都将目光注视到了牢生身上,瑛娘回头,她也诧异了。
牢生道:“我刚才说的是,请你让开,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我是日本人,根本不是你的儿子!”
瑛娘站起身:“你说什么?”
牢生说:“我生在日本,长在日本,几岁的时候死了父母,被时少卿收养。是的,我知道他在中国带了一个男孩到日本,那个男孩叫隆牢生。可是,隆牢生早就死了……柳瑛娘,你怎么这么笨呢?时少卿是个大男人,他怎么可能把一个三个月大,没有母亲哺乳的孩子养大成人?我本来就是他请来的替身,演员!我是来骗你的,不是你的儿子!”
牢生的表现让瑛娘万万没有想到,众人也都惊诧不已。
三叔公一拍大腿:“太好了,太好了!这是个小日本鬼子!瑛娘啊,延宗啊,你们都不用为难了……”
高柴禾垛子点头:“对,三老太爷说得对,是个小鬼子就对了嘛,枪毙,枪毙!立刻枪毙!”
隆福劝道:“二少奶奶,您快下来吧!”
隆夫人也说:“盼娣,快把你娘拉下来!”
盼娣和念娣同时从两个方向跑向瑛娘。
盼娣说:“娘,快让一让吧……”
念娣也说:“娘,走吧,他不是我们的弟弟!”
瑛娘始终呆傻地看着牢生的脸,牢生也看着她。
瑛娘被拉开,可牢生始终看着她。
高柴禾垛子道:“现在执行枪决,本旅长亲自来!”
说着,高柴禾垛子就要下台。
“不!我来!”隆延宗下台从士兵的手中接过了枪。
瑛娘与牢生久久对视。
子弹上了膛,延宗举枪。
瑛娘看着牢生,牢生的眼里有不舍,可他满足地微笑着。
隆延宗做好了射击姿势,瑛娘突然推开了盼娣。
延宗准备射击,瑛娘甩开了另一端的念娣。
延宗的手指触碰扳机,瑛娘不顾一切地冲向了牢生。
众人惊愕,盼娣、念娣、五儿高喊:“娘!”
瑛娘冲到了牢生的身前,子弹正中她的胸膛。
开枪的隆延宗傻了:“二嫂!”
高柴禾垛子快跑几步:“瑛娘!”
所有人都惊呆了。
瑛娘被子弹的冲击力打得撞在了牢生的身上,可她又强撑起身体向前走了两步,她伸手示意大家不要过来。
延宗问:“你这是为什么?”
血从瑛娘的胸口淌了下来,滴落在地上。
瑛娘道:“他刚才说的那番话不是真的,他就是牢生。他是不想让我替他死,不想让隆家祖宗蒙羞!”
三叔公问:“瑛娘,你怎么知道?”
隆夫人也问:“就是啊,瑛娘,你不是没见过他几回吗?”
瑛娘喘息着:“三叔公,娘,就算他说的是真的,我也要替他挨这一枪!因为我早就把他当做是牢生了……我是他的娘!隆县长,父老乡亲们,还要再开几枪,都冲我来,给孩子一条生路吧!”
盼娣、念娣、五儿、晁天宝大喊:“娘!”
瑛娘说:“你们别怪三叔,娘愿意替牢生死!”
整个院子里一片寂静,一直喊着要枪毙牢生的那些人也都不言语了。
盼娣、念娣、五儿都落了泪。
瑛娘身后牢生轻声道:“娘……”
随即传来的是牢生的哭泣声。
瑛娘已无力回身,但她还是听见了牢生叫“娘”,她试图回身去看,可一扭身便栽倒在了地上。
牢生使劲地喊着:“娘!”
瑛娘用力向牢生的方向望着,望着,望着……
众人扑向了刑台。
隆家祠堂被布置成了临时抢救的手术室,一群医生护士忙碌着。
盼娣对瑛娘说:“他承认了,他就是牢生,刚才他是在骗大伙。娘,您是咋看出来的?”
瑛娘笑了:“我是娘,娘和孩子是一条心。”
念娣道:“娘,您可得挺住,医生说子弹没打到心脏,他们能把您救活!”
瑛娘摇头:“不,不要救我,让我为死难的孝兴父老们偿命吧……”
盼娣说:“娘,父老乡亲们已经原谅牢生了!”
瑛娘欣慰:“是吗?”
隆家祠堂院落里,牢生跪在祠堂门前。
院子里站满了人,隆夫人、隆福、佘小四、高柴禾垛子、三叔公、隆延宗、五儿、晁天宝等人都来了……
牢生双手合十祈祷着,他的泪水滴落在青石板上。
隆家祠堂里,手术还在进行中。
瑛娘眼前有些迷离,她仿佛看到了八岁的盼娣、六岁的招娣、两岁的念娣、刚刚出生的牢生、几个月大的五儿……
瑛娘看见自己陪孩子们玩耍;看见自己给孩子唱歌谣;看见自己失去家园,带着孩子们逃难;看见自己与长大后的孩子们重逢。
瑛娘笑了,这是一个为娘者的幸福。
娘之道,哺而无求,养而无求,舍命而无求!
向天下的母亲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