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娘的笑声让佘小四不寒而栗。
佘小四疑惑:“二少奶奶,您说啥呢?我什么时候给您唱大戏了?”
“隆家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连佘队长这么好的人都跟着隆延宗一起糊弄我!”
“我没糊弄您,二少奶奶。”
“你再说?!”说着,瑛娘就把枪掏出来对准了佘小四。
佘小四吓了一跳:“别,二少奶奶,这玩意儿可不是好玩的,您别伤着自己……”
瑛娘道:“在大车店我开过三枪,可惜都没打中时少卿,你想做我枪下的第一只鬼吗?”
一见瑛娘急了,佘小四有些害怕:“我不想,二少奶奶!”
瑛娘道:“你说,是不是你们合起伙来偷走了我儿子,早就带回了隆家,留下你骗我?你就等着我找不着孩子疯了,想不开跳进黄河,你就去给你的主子报信领赏对不对?”
佘小四急了:“二少奶奶,您说什么呢?我没糊弄您,三少爷真的去追时少卿了!”
“你本来就是隆家的人,我不会信你的,有了这个,我可以自己回隆家去看!”说着,瑛娘拿出一条绳子来,“把你自己绑上。”
佘小四不解:“二少奶奶,您干嘛?”
“我让你把自己绑上,省得回去报信!”
“别呀!”
瑛娘用枪逼近:“你绑不绑?”
佘小四吓得够呛,他万般无奈,只得听从。
隆家后门,爱喝酒的老孙头又偷偷的溜了出去。
瑛娘用一块布巾将自己的头整个蒙住,她提了一口气,潜进隆府。
瑛娘来到一个隐蔽处,将自己的身体藏在墙垛后,她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等待着。
有人从不远处路过,但没有发现瑛娘。
天黑了,下人将灯笼挂了起来。
瑛娘仍在藏身处等待着。
不远处有人巡夜,敲着梆子走过。
瑛娘这才闪出身来,毕竟这是她生活多年的家,她非常了解这个家的情况。
瑛娘悄悄潜入,侧耳倾听着每个房门里的声音。
有人巡夜经过,瑛娘从暗处来到客厅的天井。
月光洒进隆家厅堂,瑛娘在厅堂里四处转悠着,她没有发现孩子,绕过隆夫人的座位向后面走去。
孝兴街道,隆延宗一脸的疲惫,他和大师兄坐在车上,两名家丁赶着车。
家丁劝道:“二少爷,这都到了孝兴城了,咱就回家歇一宿,明儿再去找二少奶奶吧。”
隆延宗摇头:“不行,我答应过二嫂去追时少卿,二十天了,我必须先去跟她汇合!”
大师兄道:“小尾巴,你这是过家门而不入啊!”
隆延宗苦笑:“大师兄你就别笑话我了,快走。”
“好嘞!”家丁答应着就把车往城外赶,结果正迎面碰上丢盔卸甲的佘小四跑来。
大师兄发现了他:“佘小四?!”
隆延宗跳下来马来。
佘小四急道:“快,快,三少爷,快回隆家!”
隆延宗问:“怎么了?”
佘小四道:“二少奶奶抢了我的枪,把我绑起来了,费了一天的劲我才把绳子挣开呀……”
隆延宗惊讶的神情:“什么?!”
隆家隆夫人房,月光照耀着熟睡着的隆夫人,她翻了一个身,觉得有些异样,微微地睁开了眼睛。
隆夫人“啊”地一声坐了起来,她吓了一跳,瑛娘就跪在她的床头,离她就只有一米远。
隆夫人问:“柳瑛娘,你到底是人是鬼?”
瑛娘道:“对不起,娘,打扰您睡觉了,我是人。”
隆夫人道:“你跑到我屋里干什么?你坐牢,那是你放火烧死了人,你自作自受,赖不得我!你想行凶啊?我告诉你,我可不怕你!”
瑛娘说:“我已经在这儿跪了一个时辰了,娘,我要是想行凶用得着这样吗?”
“谁用你跪?你赶紧滚出去!”
“还我孩子。”
“我跟你说了,你两个女儿是自己跑的,不是我赶她们走的,你跟我要孩子要不着!”
“我说的不是女儿,是我的儿子,我的牢生,你把牢生还给我!”
隆夫人难以置信:“牢生?你儿子……你跟我要儿子?”
瑛娘摇了摇头:“娘,您别糊弄我了,我知道您一直想要个孙子,您的心情我理解。为了隆家的血脉,您让隆延宗把孩子从我身边偷走了,我不怪你。可是娘,将心比心,我三个女儿都丢了,要是再没了牢生,我活不下去啊!娘,我求您了,您把牢生还给我吧!”
隆夫人道:“你越说我越糊涂,我什么时候让延宗去偷你的孩子了?你这个妖女真是血口喷人,再说,你说那孩子是我们隆家的,我还不信呢!”
“娘,我早想过您会这么说,恕儿媳不孝了!”瑛娘从腰间拽出枪来,吓了隆夫人一跳。
隆夫人问:“你要干什么?”
瑛娘反问道:“您怎么不喊救命?您大点儿声把所有人都喊来。”
隆夫人反倒不说话了,她紧张地看着枪口。
“对不起了娘,今天我必须要回我的孩子,您跟我出去!”说完,瑛娘上前一把勒住了隆夫人的脖子。
隆夫人一声惨叫。
客厅天井,瑛娘押着隆夫人出来。
瑛娘道:“喊救命!”
隆夫人紧咬牙关。
瑛娘大声地喊着:“来人呐——”
瑛娘边喊边押着隆夫人走。
本来肃静的院落一下子沸腾了,四处都有家丁婆子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瑛娘拉着隆夫人出来,家丁下人们认出瑛娘,都吓坏了。
隆家佘管家房门口,佘管家大吃一惊:“什么?”
佘管家快步冲了出去,报信的下人紧随其后。
隆家长房院落,隆万氏一边拢着头发一边向外扭着:“阴魂不散!这柳瑛娘真是阴魂不散哪!”
王婆子紧随其后。
院子里站满了下人。
柳瑛娘对众人说:“交出我的孩子,不然我就打死她!”
瑛娘的枪顶在隆夫人的头上。
佘管家快急哭了:“柳瑛娘,你太不讲理了,这个家没人偷过你的孩子!”
隆万氏赶到:“哎呦呦,你们这群傻子,还不快去叫警察?柳瑛娘本来就是杀人犯,这可不得了啊,再不叫警察,夫人的命就没了!”
被枪逼着的隆夫人听到隆万氏的话,气的咬牙切齿。
佘管家质问道:“大少奶奶!你想激怒二少奶奶开枪吗?”
隆万氏被拆穿,一时语塞:“我……”
佘管家怒道:“要不是就闭嘴!”
隆万氏一掐腰:“你什么东西,你敢跟我这么说话?!”
佘管家不理她:“柳瑛娘,真的没人偷过你的孩子,你快放开夫人!”
瑛娘摇头:“不可能,隆延宗偷走了我的牢生错不了!孩子一定就在这个家里!可是我挨个院子都找过了,没听见孩子的哭声。姓佘的,你说,到底把我儿子藏到哪儿了?”
佘管家急了:“我……没有啊!”
瑛娘快疯了:“当年没能把我的念娣祭黄河,难道你们拿我的牢生祭河了吗?要真是这样的话,你们也给我个准话,别让我再瞎找了!”
隆万氏道:“听出来了,你儿子丢了是吧?八成是被谁扔河里了,本来就是个孽障!”
“你说什么?!”瑛娘将枪对准隆万氏。
吓得隆万氏钻到了王婆子的身后,王婆子也吓得嗷嗷直叫。
瑛娘道:“儿啊,看来你真的是被他们害死了……娘给你报仇,然后娘也去陪你!”
说着瑛娘就要开枪,隆夫人吓得直哆嗦,根本说不出话。
佘管家一跺脚:“柳瑛娘,你别听那个女人胡说八道,隆家真的没偷你的儿子!”
正在这时,隆延宗带着大师兄,佘小四和两个家丁冲了进来,一片混乱,大家连忙让开。
隆夫人看到延宗回来,心里有了着落。
隆延宗道:“二嫂,你怎么能用枪对着娘呢?你放开娘。”
瑛娘说:“隆延宗,你终于露面了,把牢生还给我!”
隆延宗耐心道:“二嫂,我追时少卿去了北京,找到他家了,可惜他开的是汽车,我们晚了几天,去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去了东洋。”
瑛娘问:“我的孩子呢?”
延宗低下了头:“我们在北京打听了好几天,没人看过时少卿带着孩子。”
瑛娘道:“呵呵……说时少卿偷走了我的孩子?本来就是你编的鬼话!”
延宗愣住了。
瑛娘说:“那天,我连开三枪,时少卿被我打得狼狈逃窜,他怎么敢回来偷我的孩子?你假装好意留我住一宿,那天晚上大车店里,都是你的手下,准是你给我下了迷香,趁我睡沉了偷走我的孩子!”
隆延宗忙说:“二嫂,你误会了!”
瑛娘道:“错不了!隆延宗,要不是我,你已经死在时少卿的枪下了,我舍命救你,你却偷走我的孩子,良心何在?”
延宗无语:“二嫂……”
瑛娘说:“你就承认了吧!不然我一枪打死她,让她给我儿子偿命!”
延宗解释道:“二嫂,我确实跟你抢过孩子,我是想把二哥的血脉带回隆家,但我真没有偷孩子,请二嫂相信我!”
瑛娘歇斯底里:“我不信!我早想明白了,今天要是见不到牢生,那就是隆家把他害死了!我也就只能把这条命留在这儿了,但我一定会先给儿子报仇!”
枪口一顶,隆夫人吓得又一哆嗦,佘管家揪心。
隆万氏在王婆子身后偷眼看,盼着瑛娘开枪。
佘小四突然轻声道:“二少奶奶,能不能听我说一句?”
大家将目光看向佘小四。
佘小四说:“那天晚上,我奉三少爷之命守在大车店门口,就是为了让您睡个安稳觉。整整一宿,我眼睛都没眨过,可是我废物,我没见着贼!但是我可以当个证人,绝不是三少爷偷走了孩子!”
“我不会信你的!你姑姑是隆家大管家,你肯定向着他们说话!”瑛娘用枪指着佘管家,吓了佘管家一跳。
瑛娘接着说:“要不是她,我大女儿、二女儿也丢不了!当年她偷走我念娣要扔进黄河的也是她!姓佘的,我告诉你,你们要是逼我开枪,我第二枪就崩碎你的脑袋!”
瑛娘的话一出,隆夫人明白,这第一枪就是打自己的,顿时脸色苍白。
佘管家气的直哆嗦:“柳瑛娘,有本事你第一枪就冲我来,你放开夫人!”
瑛娘摇头:“没门儿!娘,您睡着的时候,我已经给您磕过头了。今天,隆家不还我孩子,我就只能大不孝了!”
隆延宗急了:“千万不能啊,二嫂!”
瑛娘逼迫道:“隆延宗,要么还我孩子,要么我和你娘一起死!你看着办吧!”
隆延宗手足无措:“二嫂!你要我说什么才肯信我呢?是,我曾经颠倒黑白害过你,可那是因为我误会了!直到现在我一直在内疚,我知道孩子是你的心头肉,我怎么可能偷孩子呢?”
佘小四也说:“是啊,二少奶奶,监狱里我可关照过您,我的话您怎么也不信了呢?”
瑛娘大声地喊:“还我孩子!”
突然,一直一言不发的大师兄上前两步,一抱拳:“柳瑛娘,我师弟小尾巴叫你二嫂,我是他的大师兄,我也跟着叫一声二嫂。那天夜里,我一直守在您的房门口,我答应过师弟,有我在,保你们母子平安,但是我没做到,我理当受罚,我自废一条胳膊!”
说着,大师兄抡起左胳膊向石柱子上砸去,只听嘎巴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大师兄疼的险些摔倒。
瑛娘一愣,隆夫人吓了一跳,佘管家傻了,隆万氏龇牙咧嘴,隆家一众人等都愣住了。
隆延宗冲上前去,扶住大师兄:“大师兄!”
大师兄推开隆延宗:“二嫂,我想给师弟当个证人,我虽不是出家人,但是我从小被师父收养,一直按出家人的规矩办事,从不打诳语!我与你无冤无仇,也无亲无故,我不会骗你,我师弟他真的没偷你的孩子!”
大师兄疼的几乎说不下去了。
瑛娘震惊了,大师兄老实厚道的脸和已经断掉的胳膊让她没法不信。
瑛娘松开了隆夫人,向后倒退了两步,佘管家连忙上前扶住夫人。
瑛娘目光呆滞:“若真是时少卿偷走了我的孩子,他回了北京,又没人看见他带孩子……儿啊,我的牢生,你怕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瑛娘泪水夺眶而出:“我的儿啊……娘对不起你!儿啊——”
一声嚎叫,瑛娘的脸上出现精神崩溃的神情,所有人都被这声音震撼了,空气仿佛都凝住了。
枪,掉在了地上,瑛娘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她泪如泉涌,拨开人群,就往外冲去。
“二嫂!”延宗想去拉瑛娘,却没有拉住。
隆万氏突然大喊一声:“抓住她!把她送警察局去,不能让她跑了!”
可是根本没有人动。
隆万氏道:“嗨,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抓人啊!”
隆夫人瞪向大少奶奶:“隆万氏!”
隆万氏一激灵:“哎呦,婆婆,看这妖女拿枪对着您可真把我吓坏了!您看这群废物,没一个人去抓凶手!”
隆夫人咬着牙说:“你巴不得她开枪打死我,你好来当家是不是?”
隆万氏狡辩:“婆婆,您怎么能这么说儿媳妇呢?”
隆夫人恶狠狠地瞪了隆万氏一眼,不再搭理她。
延宗连忙上前:“娘……”
“我没事。”隆夫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拿出了当家人的威严,“今天晚上的事,谁也不许说出去,更不能报告警察!洪县长巴不得看我们笑话呢!隆家的事,用不着外人插手!”
佘管家大声问道:“当家人的话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所有下人齐声道:“明白!”
“延宗,跟娘回屋去。”隆夫人还穿着睡衣,这样子,也确实没法在外面长待。
延宗点了点头,却又想到什么:“快,请郎中给我大师兄治伤。”
一个家丁领命:“是!”
那个家丁跑了出去。
延宗对另一个家丁道:“你过来!”
隆延宗附在家丁耳畔说了几句话,那名家丁点头,带着几个人跑了出去。
孝兴街道,瑛娘孤苦伶仃的走在路上,她的泪已干,头发蓬乱,风吹打着她,她犹如一个疯婆子。
隆夫人卧室,穿好衣服的隆夫人坐在椅子上。
隆夫人道:“延宗,你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隆延宗站住娘的面前,半晌没有说出话,他向后退了一步。
隆夫人问:“你不是去省城接你的洋媳妇和我四个孙子去了吗?怎么又和柳瑛娘搅和到了一起?”
隆延宗“噗通”跪倒。
隆夫人说:“不用跪,站起来说话!”
隆延宗摇头:“不,娘,让我跪着向您禀告,我对不起二哥,二嫂……”
佘管家房间,佘管家和佘小四说着体己话。
佘管家说:“小四,瞧这些天折腾的,你都瘦了。”
佘小四抹着眼泪。
佘管家问:“你哭啥啊?”
佘小四哭着说:“二少奶奶可怜啊!天下怎么有这么可怜的女人?想想我心里就难过啊……姑姑。”
佘小四像个孩子一样,抱住佘管家号啕大哭,弄的佘管家不知如何是好。她很不自在,但也唤起了她的母爱,她用手摸着佘小四的头。
隆夫人从座位上下来,扶起了隆延宗,她痴痴地望着延宗:“这么说,柳瑛娘……”
隆延宗点头:“我可以断定,牢生是我们隆家的血脉,可是我没保住他,儿子无能啊……”
隆延宗淌下泪水。
隆夫人叹了口气:“这个柳瑛娘也真够倒霉的,生了四个孩子全都丢了,一个当娘的,可怎么活啊?”
隆延宗点头:“是啊,我就是担心二嫂会寻短见,所以才让人跟着她……”
隆夫人劝道:“延宗,你也别难过了,柳瑛娘是咱们家的河姑,她命里就不该嫁人!她违背了上天的旨意,所以才会受惩罚!一个人要想死,多少人拦着都没有用, 事已至此,以后在这个家里就不要再提柳瑛娘和那四个孩子了……你就当没这个二嫂,你要是爱惜隆家血脉,就赶紧娶妻生子,为祖宗传递香火!”
隆延宗此时已经泣不成声。
隆家长房,大少奶奶说道:“我是没有福气啊,白当了一回女人,自己一个孩子也没生过。柳瑛娘比我有福气,生了四个,可惜全丢了!哎呦呦,我要是她呀,早死去了……”
王婆子搭话:“死了也是活该,河姑的命不能改,河神不答应!”
隆万氏道:“刚嫁进隆家的时候,我其实是不信这一套的,这回可真信了……死老太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给我面子,你等着!”
隆万氏咬牙切齿。
山岭上,瑛娘失魂落魄地走着,草很高,风飒飒兮,人憔悴,瑛娘的目光里满是绝望。
黄河之畔,就在十八年前祭黄河的地方,祭台已经破败,瑛娘踏上祭台,眼前回想起当年的景象,不由得泪如雨下,看着涛涛的黄河水,瑛娘“噗通”跪倒在地。
瑛娘双手合十:“今日我柳瑛娘,不拜天不拜地,更不拜这该死的大河!我拜我的四个儿女,盼娣、招娣、念娣、牢生!娘对不起你们啊!”
瑛娘连着磕了几个头,起身。
瑛娘喃喃道:“我的命属于大河,不该嫁人,更不该生下你们……让你们到人间受苦是娘的错,生而不养更是娘的错!牢生,你才三个月,都没来得及叫我一声娘,多好的孩子呀,你真是投错胎了呀……念娣,其实娘早想过,你应该也不在人世了,你从小就爱哭,爱噘嘴,爱板着脸,人贩子卖到谁家,谁愿意天天听你哭啊?也不知道你受了多少苦才走的,娘真后悔把你带到这世上来……盼娣、招娣,兴许你们还活着,但愿盖家班善待你们,娘真没脸活着找到你们了。娘这就走,到阴曹地府找你爹赔罪去!”
瑛娘说完,冲向了黄河!可就在她要跳进河水里的时候,一个黑衣大汉突然拦腰将她抱住,一把扔到了旁边的地上,瑛娘仿佛没感觉到疼,起身再次冲向黄河,黑衣大汉再次拦住了她的去路。
瑛娘恳求道:“这位大哥,我知道你是好心,想救我的命,麻烦你让一让,我真的没法活了!我没脸活在世上了!”
瑛娘绕过大汉,再次想跳河,结果又被大汉拽了回来,这次,一把钢刀架在了瑛娘的脖子上。
瑛娘这才发现大汉不是要救她,而是要绑她。
大汉道:“你不能死,跟我走!”
瑛娘看着大汉手里的钢刀,说到:“求你杀了我吧,我正好不想活了,只求你把我尸体扔进黄河!”
说着,瑛娘将脖子往大汉手里的刀上蹭去,黑衣大汉吓了一跳,连忙把刀收了起来。瑛娘见刀被收了,又想投河寻死,再次被黑衣大汉拉住。
大汉说:“你不能死!我跟了你好几天了,我知道你是在四处找孩子,一个三个月大,吃奶的孩子,对吧?”
瑛娘问:“你怎么知道的?”
大汉答:“我有一个三个月大,孩子没奶吃呢。”
“真的?你捡到了我的牢生?你在哪儿捡到的?”
“你跟我走吧你!”大汉不愿意再回答瑛娘的话,将她带走了。
隆家院落,被派出的家丁带着几名下人在给延宗汇报。
家丁说:“我是没亲眼看见,我们压根就没追上二少奶奶。去大河的路实在太多了,我们也不知道二少奶奶走得是哪一条路,我们就四处打听,有人亲眼看见她疯疯癫癫地奔黄河去了……”
另一下人也说:“是啊,不止一个人看见过。”
延宗摇摇头:“不能怪你们,我娘说的对,一个人真想死,多少人都拦不住……”
隆延宗咬紧了牙关,强忍悲痛。
一个破庙,瑛娘被大汉一把推了进来,一个孩子的哭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瑛娘这才发现大汉身后背着一个包裹,大汉打开包裹,里面是个骨瘦如柴的孩子。
大汉将孩子抱向瑛娘:“你三个月大的孩子丢了,你一定有奶对不对?这孩子已经七八天没吃奶了,我求求你了,你喂喂他吧!”
瑛娘接过孩子来看了看:“这不是我的牢生……”
大汉说:“当然不是你的,这是我孩子!”
瑛娘摇摇头:“我凭什么帮你喂孩子?我四个孩子都丢了,我对不起孩子他爹,我要寻死,到那边向他赔罪去,我没工夫帮你!”
“你不许走!”大汉拉住要跑的瑛娘,“谁让你有奶呢,我就赖上你了!”
说着,大汉把孩子往瑛娘身上一推,瑛娘本不想接,但是怕孩子掉到地上,母性驱使下,她下意识地接住了孩子。
大汉退后两步,“噗通”跪倒。
瑛娘一惊:“你干什么?”
“这位孩子他娘,我孩子就拜托你了!”大汉说完,磕了一个头就要走。
瑛娘急了:“你给我站住!我说了,不会帮你喂孩子,你走了,就不怕我把他掐死?”
大汉回过头来,眼里留下泪水:“想掐死就掐死吧,反正你不喂他,他也得饿死。这小兔崽子,我喂他米汤,他不喝,我喂他糖水,他也不喝!我是真的没招了……我现在给他找到了一个有奶的女人,也算对得起他了,你愿意喂就喂,愿意掐死,那也是他的命,我管不了了!”
大汉转身。
瑛娘又叫道:“站住!你刚才说你是孩子他爹,你凭什么不管?”
大汉回过头来:“我有大事要办!”
“有什么事你也得管孩子!”
“我堂堂七尺男儿,不给媳妇报仇,如何在世上为人?这小兔崽子命贱,可也是一条性命,又跟你丢了的孩子一边大,这就是你们俩的缘分!大嫂,你就积积德吧!”说完大汉又要走。
“你给我站住!他是你孩子,这条命是死是活你得管,交给我算什么?”
瑛娘说着就要把孩子塞给大汉,可是大汉不接,孩子险些掉在地上,瑛娘只得又抱住。
大汉说:“是,我也舍不得他,可是我必须去报仇!”
瑛娘坚决道:“你要干什么我不管,但是你不能把孩子交给我!”
“大嫂,我知道你孩子丢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刚才我也看出来了,你是真心想寻死,死也不差这一两天。这样,大嫂,你就帮我喂他两天,行不行?”
“不行!我一刻也活不下去,我不能管你的孩子!”
“大嫂,你听我说两句!”大汉一抱拳,“在下姓高,有个贱名叫柴禾垛子,自幼父母双亡,在一个姓陈的财主家当长工,快三十了,没娶上媳妇儿。老爷家有个丫鬟,叫小玲,她说她喜欢我,我们俩就私定了终身,我没日没夜的干活,终于还清了小玲当年的卖身钱。我们想自立门户,成个小家。可是那姓陈的老王八蛋看上了小玲,非要纳她当妾,死活不让小玲走。没办法,我只能带着她私奔。我们跑到一百里外的深山老林,砍树盖房,开荒种地。在山上,有了自己的小家。去年秋天,小玲怀了孩子,到冬天,我就一直趴在雪地里,就为了多打点儿猎物,得了几张好皮子。为的是孩子生下来能过得好点儿!哪成想……十天前陈财主带人找到了我的家,趁我进山打猎,烧了我的房子,抢走了我媳妇!我回去的时候,发现孩子在野地里嗷嗷的哭啊。我追到陈财主家,想要回小玲,可是……已经被那老王八蛋祸害了,祸害了以后,又活活打死……这位大嫂,你说,我要是不给小玲报仇,我还算是个人吗?”
瑛娘愣住了,她知道这世间苦,但她没想到,这个男人和她一样的苦,不由得掉下了眼泪。
高柴禾垛见瑛娘落泪,知道她动了慈悲心,连忙说:“大嫂,就耽误你两天,我要是手起刀落,砍下那陈财主的脑袋,立刻就回来接孩子,要是不顺利,把命丢了,这孩子就交给你了!愿意喂,你就把他养大,让他给你养老送终,若不愿意喂,你就随便把他扔在一个人多的地方,谁愿意抱走就抱走,是死是活,全看他的命了!对了,大嫂,再说一遍,我叫高柴禾垛子,叫什么其实不重要,你记住我姓高就行!将来有机会,告诉他姓高!他爹是为了给他娘报仇死的,他爹他娘都很疼爱他,拿他当眼珠子,命根子!”
说完,高柴禾垛扭头就走了,瑛娘被这汉子震住了,她真的不知如何是好,此时,怀里的孩子是嗷嗷大哭。
瑛娘看向那孩子:“你别哭了行不行?你一哭,我就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对不住,我真的没法管你……不是我狠心,是我心里难受,我一刻也活不下去……”
瑛娘把孩子放到了庙里的供桌上,扭头要走,可是孩子的哭声还是绊住了她的脚,无论瑛娘怎么咬牙,她都无法迈开步离开破庙。
月,如杀人的刀。
一个庭院上挂着灯笼,上面一个斗大的“陈”字,正有人要关门,高柴禾垛子一脚踹开门,冲了进去。
一个家丁发现,高喊:“高柴禾垛子,快告诉老爷小心!”有两个家丁手持棍棒冲向高柴禾垛子,高柴禾垛子挥舞钢刀,咔咔两声,将木棍挡开。
高柴禾垛子大叫:“我只要那个老王八蛋的命,谁也别拦我,谁拦我杀了谁!”
说完,他径自冲向大厅。
又有家丁手持木棍打向高柴禾垛子,他抡起大刀与几名家丁斗在一处,他杀红了眼,瞬间打倒了好几个人,他的钢刀指向了一个人的脖颈,那人吓得魂不守舍。
高柴禾垛子并没想要家丁的命,怒道:“滚!”
家丁连滚带爬跑了,高柴禾垛子逼退了众人,冲向厅堂。
陈财主家厅堂,外面传来惨叫声,一个家丁被高柴禾垛子踹进了厅堂。
正在打麻将的几个女人吓坏了,大夫人是个凶相,她的眼睛瞪得溜圆,高柴禾垛子冲了进来,用刀指着她们,女人们嗷嗷直叫。
高柴禾垛子扫了一眼,没看到陈财主,便冲向了后院。
后院屋内,一个老财主正在榻上抽着大烟,管家慌忙来禀告:“老爷,老爷,快跑吧,高柴禾垛子来了!”
陈财主不慌不忙:“一个臭长工有什么可怕的?他来的正好,把他捆起来送他去见官!”
话音未落,高柴禾垛子已经冲了进来,两个打手跟在他的身后不敢上前,陈财主猛地坐了起来,看着高柴禾垛子手里的钢刀,他有些心虚。
陈财主吩咐:“管家,你们还不赶紧把他拿下?!”
管家闪到一旁,哆里哆嗦地道:“拿下!”
两名打手冲向高柴禾垛子,被高柴禾垛子一脚踢飞一个,用刀逼住了另一个,另一个打手吓得跑了出去。
管家钻到了桌子底下,陈财主一看情况不对,想要溜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陈财主在榻上站起身来:“高柴禾垛子,有话好说,你端了我们家二十年的饭碗,我对你可是有恩啊!”
高柴禾垛子满眼是火:“我要你给小玲偿命!”
陈财主哆嗦着:“不就是个女人吗?算什么?咱家里有的是,我再给你找一个丫鬟,黄花大闺女还你一个还不行吗?”
高柴禾垛子抡起刀来砍向榻上的陈财主。
陈财主躲过了:“饶命啊!饶命啊!”
陈财主“噗通”跪倒在地:“我给你磕头了!别杀我,对了,五姨太,五姨太长得最俊了,我把五姨太送给你总行了吧?!”
“你个老畜生!拿命来!”高柴禾垛子上前一把将陈财主从榻上拉了下来,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媳妇,爷们儿给你报仇了!”
说着,高柴禾垛子一挥刀,一大片血溅在了墙上。
杀了人的高柴禾垛子从屋里冲了出来,哪成想院子里四面八方聚集了二十几个打手。
大夫人虎视眈眈:“给我上,砍死他,我赏现大洋!”
持刀的打手冲向高柴禾垛子,高柴禾垛子手持钢刀上下翻飞,以一敌十。
激战中,一个人用刀砍中了高柴禾垛子的腿,他不敢恋战,边打边靠向院墙方向。
高柴禾垛子突然猛地抡圆了大刀将众人逼退,然后蹿上院墙,翻逃了出去。
大夫人喝道:“追!”
破庙里,婴儿仍在啼哭。
瑛娘心烦意乱:“你别哭了,哭也没用,我是不会喂你的,我连我亲儿子都喂不上我怎么喂你?喂了你我更对不起我的牢生了!”
正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瑛娘以为是孩子的爹回来了,连忙起身向外听着,透过破庙虚掩着的门,瑛娘看到了钢刀和火把。
破庙院落,陈财主的大夫人以及几个家眷带着打手们打着火把冲了进来。
一个打手指着破庙:“就这儿,就这儿,大太太,前两天有人看见高柴禾垛子从这儿出入,还抱着个孩子!”
一妖艳的女人道:“老爷说了,小玲刚给野男人生过孩子,准是给高柴禾垛子生的,要不然他能杀了老爷吗?”
另一女人说:“听,有孩子的哭声。”
破庙里,瑛娘没想到来的竟是寻找孩子的仇家。
一个打手甲道:“大伙儿小心,高柴禾垛子准跑回来了。”
庙门被踹开了,持钢刀的打手们冲了进来,大夫人随后进庙,没发现高柴禾垛子,却看到蓬头垢面抱着孩子的瑛娘。
打手回禀:“太太,高柴禾垛子没在。”
妖艳女人指着瑛娘怀里的婴儿:“孩子,这孩子准保是高柴禾垛子的!”
大夫人下令道:“来人,先摔死这孩子给老爷报仇!”
有打手就要冲向瑛娘抢孩子。
瑛娘“腾”地站了起来:“你们干什么?这是我的孩子!”
所有人都愣住了。
大夫人掐着腰上前:“放屁!要饭的吧?你别找死!这孩子他爹姓高,是个杀人犯,这个小兔崽子就是个小杀人犯!你跟着掺和,就是杀人犯的帮凶,把孩子交出来,不然连你一起砍死给老爷报仇!”
瑛娘争辩道:“我跟你们无冤无仇,你们凭什么杀我?这真是我的孩子!”
大夫人狐疑道:“你的孩子你不喂,让他哭成这样?”
妖艳女人跟着说:“就是,胡说八道!”
瑛娘道:“谁说我不喂了?孩子哭,是被你们吵吵嚷嚷地吓的!”
说着,瑛娘转身假装解衣扣就要喂孩子,她身后,大夫人质疑地看着打手。
打手忙说:“大太太,真有人看见过高柴禾垛子抱着个孩子进了这个破庙!”
大太太问:“你们谁知道小玲给高柴禾垛子生的是儿子还是闺女?”
打手摇头:“没听说过。”
大太太命令道:“把孩子抢过来!”
有打手冲上前去抢孩子,瑛娘跟着争,被打手们摁住。
瑛娘挣扎着:“还我孩子!”
襁褓被拨开,大太太瞪大了眼睛。
大太太道:“你说这孩子是你的,那我问你,是男孩还是女孩?”
瑛娘一下子愣住了,她知道万一说错了,自己和孩子都得没命。
瑛娘只能蒙着说:“儿子,那是我儿子!你们要是伤了我儿子,我就去官府告你们,让警察把你们全都枪毙了!”
大太太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变化,她一挥手:“走!别地儿找去,非得抓着高柴禾垛子,剁成肉酱给老爷报仇!”
有打手将孩子还给了瑛娘,众人呼啦啦地跟着大太太一拥而出,瑛娘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惊魂未定的瑛娘下意识地扒开襁褓,点点头:“男孩,你还真是个男孩,幸好你是个男孩,不然咱俩都没命了!你这个臭小子,我上辈子是欠了你的还是怎么着,我自己儿子都没吃上我的奶呀……”
嘴里这么说着,瑛娘真的解开衣扣要去喂孩子,孩子一吃上奶,瑛娘感觉被咬得很疼。
瑛娘皱着眉头,忍着疼痛轻声道:“吃吧,吃吧,反正也给你吃了,让你吃个够!吃空了我的奶,我再去跳黄河,也干净……”
隆家延宗房,隆延宗在炕上睡着。
延宗脑海中出现了幼年时的自己与瑛娘在祠堂里交往的一个个瞬间,以及长大后与瑛娘交往的一个个瞬间,他突然在噩梦中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
“小瑛子……二嫂,你这是在给我托梦吗?”隆延宗不寒而栗。
隆家祠堂,一个桌子,一块小小的牌位放在上面,隆延宗用毛笔蘸好金漆在牌位上写着柳瑛娘的名字,偌大的祠堂只有他一个人。
隆延宗来到祠堂后厅,这是当年瑛娘被作为河姑供奉的地方,他将牌位端端正正的摆在观音像面前,然后退后,跪倒在地。
延宗双手合十:“小瑛子,我知道,你已经不在人间了……我们少时相识,也算是朋友,你嫁给了二哥,我们便是一家人。你为二哥生了三女一男,是隆家的功臣,可是我一次次冤枉你,陷害你,甚至想要你的命……最后也是因为我的过失,丢了隆家的血脉……二嫂,我对不起你。阴阳相隔,你托梦给我,我知道,是牵挂三个侄女。请你放心,盼娣、招娣、念娣,若是她们长大成人之后回到隆家,我这个当三叔的,一定会像照顾自己的女儿一样对待她们!”
隆延宗久久地注视着那个小牌位。
一个小镇街道上,狼狈的瑛娘宛如乞丐,她抱着孩子正在询问:“这位大叔,你有没有见到过一个穿黑衣服的大汉,高高的,壮壮的?”
老人摇着头。
瑛娘拉住两个小姑娘:“二位小姐,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穿黑衣服的大汉?眼睛大大的,又高又壮。”
两个姑娘相互对视。
一个姑娘说:“你不会要找那个人吧?他们都在找。”
瑛娘顺着姑娘手指的方向看去,正见陈财主的大夫人坐在一个轿椅上,被七八个打手簇拥着走过街道,见到壮实的男人,打手们就上前查看。
瑛娘连忙低头,躲闪,直到大夫人等人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