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娘严肃地点头,她闭上了眼睛,想起了隆老夫人的交代……
隆老夫人曾经这样对瑛娘说过:“延宗宅心仁厚,不让你婆婆勒死隆万氏,也好。省得她那个汉奸哥哥进了城,一见妹妹死了,放火烧了隆家。有了哥哥撑腰,隆万氏肯定会作威作福,这些年她做梦都想成为当家人,要紧的时候,你就让她当!”
当时瑛娘急道:“那怎么行?她心术不正,会毁了隆家的!”
隆老夫人笑了,笑容中充满了诡异:“她只能毁了她自己。”
瑛娘睁开眼睛,说道:“你放了我闺女,我就说服长辈们拥护你做当家人,并把金库钥匙给你!”
隆万氏听了有些动心。
隆喜功却说:“娘,你就多余搭理她。把这丫头片子送给司令官,司令官一高兴,封我官儿当,让我带兵,不就什么都有了?什么当家人,有个屁用?”
隆万氏怒斥:“你闭嘴,娘在隆家等了半辈子,等的就是这个当家人!我当了家,以后隆家土地里打回来的粮食,买卖铺户挣回来的钱,就都归我管了!”
瑛娘道:“那你就快放了我女儿吧!”
隆万氏摇头:“不行,你先拿出钥匙来!”
瑛娘也摇头:“我闺女要是不能平安离开,就算是杀了我,我也不会把钥匙给你!”
盼娣看着瑛娘心生感动。
隆万氏冷笑一声:“呵!可真是个好娘啊,为了闺女可以连命都不要了?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呢?”
瑛娘摇头:“我柳瑛娘从来没骗过人!”
隆万氏急了:“你胡说!当年跟你住在这的那个牢生就是你跟高柴禾垛子的野种,你不仅骗了我们,还欺骗了祖宗!”
瑛娘脸有点红:“就说眼巴前儿的,你不放我女儿走,我就不会拿出钥匙来给你!不然,你就先杀了我,那你就永远也找不到金库钥匙了!”
隆万氏眼珠一转:“我真想信你一回。可要是就这么空口无凭的信你,万一你骗了我,我可就亏大了!你不是想让你闺女先走吗?好!”
隆万氏岔开腿:“你从我的胯下爬过去,我就先放人。”
隆喜功拍手:“哎,这个好玩!”
盼娣瞠目结舌。
隆万氏道:“你个河姑妖女,那么多年跟我平起平坐,老太婆回来以后更是什么都说你好,把你都捧得都骑到我脖子上去了!今天当着七舅爷和我儿子你闺女的面儿,你从我的胯下爬过去,也让我解解恨!”
盼娣怒了:“你个恶婆娘痴心妄想!娘,不用理她!我当过土匪,要不是三叔给我指了一条正路,我早就被枪毙了!我是立过军功,亲手杀过的鬼子不止一个,作为一名中国军人,我早活够本了!”
瑛娘却说:“你闭嘴!你要再多说一句话,我就不是你娘了!”
盼娣愣住了。
瑛娘转向隆万氏:“大嫂,瞧您说的,我什么时候跟您平起平坐了?更从来没有骑在您的脖子上啊……您不就是想让我出丑吗?爬是吧?这有何难?我每天擦地,都是跪在地上爬的……我这就爬!”
瑛娘跪在了地上,一步一步爬向隆万氏,盼娣泪如雨下。
隆万氏没想到:“真爬啊……七舅爷你快看,柳瑛娘在我身下爬呀!你们可得出去传扬,这样,隆家那些老东西就再也不敢提柳瑛娘跟我争当家人了!”
“是啊,是啊,一定出去传扬。”七舅爷有心巴结隆万氏,跟着笑得眉飞色舞,七舅爷跟另外两位长辈对视,他们都觉得这是一件很寒碜的事。
瑛娘心平气和地爬着,爬过了隆万氏的胯下。
瑛娘慢慢地站了起来:“大嫂,能让我闺女走了吗?”
盼娣看着瑛娘,已经满眼的泪水。
隆万氏问:“你手里真有金库钥匙?”
瑛娘点头:“真有,这么多人看着呢,我知道大嫂不会言而无信。”
隆万氏一挥手:“放那丫头走!”
隆喜功急了:“娘,还真放啊?这可不行吧?好不容易有了立功的机会,我得拿她在司令官面前讨个好啊!”
“你闭嘴吧!”隆万氏一把把隆喜功拽到了身旁,轻声说道,“等娘做了当家人,你有的是机会讨好司令官!你舅舅说了,司令官也是很喜欢金条的。隆家的金库里,金条堆积如山,拿到金库钥匙比什么都要紧!”
隆喜功无奈,一挥手,打手们放了盼娣。
盼娣叫道:“娘……”
瑛娘回头看了盼娣一眼:“还不快走?以后别再回来了!”
盼娣一咬牙,扭身跑出了祠堂,瑛娘的泪水涌出。
隆万氏伸手:“柳瑛娘,钥匙!”
瑛娘回头看向隆万氏:“你跟我来吧。”
瑛娘向后厅走去,隆万氏紧紧跟随,隆喜功也跟着。
后厅,瑛娘自己的灵位底座上有个机关,一把特制的钥匙正插在机关的里面。
隆万氏瞪大了眼睛,一把抢过钥匙:“太好了,太好了!金库在哪,快带我去!”
瑛娘摇了摇头:“奶奶把金库钥匙传给我了,可是金库在哪,她没有告诉我。”
隆万氏急了:“你……柳瑛娘,你这个骗子!”
瑛娘正色道:“我跟你说我有金库钥匙,什么时候说过我知道金库在哪了?”
“你……”隆万氏一巴掌抽向了瑛娘。
瑛娘一把抓住了隆万氏的手,她很有劲儿,隆万氏被抓的很疼。
隆万氏大喊:“儿子!”
跟随隆万氏而来的隆喜功用枪指向瑛娘:“松手!”
瑛娘甩开隆万氏:“别动不动就用枪指着我,有本事就让我听个响。我已经为老太太守灵下葬,尽了孙媳妇的孝,随时可以挨枪子!”
隆喜功闻言真的就要开枪。
跟来的七舅爷大喊道:“别,可别!这是祠堂,见血光可不吉利!”
隆喜功怒道:“你个老东西,滚一边去!”
七舅爷劝说着:“喜功啊!你真的不能开枪啊!你忘了时少卿了?我听说时少卿就要当县长了,你要是打死柳瑛娘,那时少卿还能饶的了你?”
隆喜功愣住了,隆万氏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而瑛娘却是一阵冷笑,不理会他们,实际上,瑛娘是知道金库在哪的,隆老夫人怎么会只给她钥匙,不告诉她位置呢?
隆万氏弄了根棍子在客厅里四处敲着地砖。
隆喜功问:“娘,你干嘛呢?”
隆万氏咬牙切齿:“我就不信找不着金库!”
“金库在地底下?”
“我嫁进隆家这么多年,都不知道金库在哪,想必是设了机关。不在地底下,难道在天上?你也帮娘找,把每块砖都敲遍了,只要听到空声,咱就挖!”
县政府院落门口,日本兵列队,伪军列队,有群众围观。
司仪说道:“下面有请孝兴新任县长时少卿时先生为大家训话!”
时少卿跟池田点头致敬,走向麦克风,站在一旁的佘小四低着头,警帽底下依稀可见头上包着纱布。
时少卿掏出演讲稿,清了清嗓子。
隆家祠堂院落,四叔公叹道:“时少卿这个王八蛋还真当了孝兴县长,他压根儿就不是孝兴人啊!”
三叔公怒斥:“他就不是人,是日本人的狗!”
隆家另一长辈道:“嘘,二位,谁当县长跟咱们没关系,咱们不议论,不议论。”
三叔公点头不语。
可四叔公说:“我咽不下这口气!对了,今儿是谁召集大伙来祠堂的啊?”
隆万氏的声音传来:“我……”
众人向门口望去,隆万氏、隆喜功、七舅爷等三位长辈来到了祠堂,隆万氏穿的是大装,威风凛凛地进了门。
七舅爷道:“大伙都请吧?”
众人疑惑地走进祠堂。
祠堂里没有摆放座位,众人分两侧站着,隆万氏给七舅爷使着眼色。
七舅爷上前说道:“诸位,延宗他娘走了……说不好听的这叫跑了!放下这么多宗亲不管,隆家偌大家业也不顾了!既然这样,也就该换个当家人了,对不对啊?长房隆万氏愿意在这个时候撑起这个家,这叫高风亮节,敢于担当!我看这个事儿就这么定了吧?下面请新当家人隆万氏,带着隆姓族人拜祭祖宗!”
隆万氏闻言一脸的得意。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四叔公伸手制止:“等一等!什么啊就拜祭祖宗?隆万氏凭什么做当家人?”
“凭这个行吗?”说着,隆喜功就拽出了手枪。
四叔公怒道:“来,你小子给我一枪!”
“隆喜功,你快把枪收起来!”隆万氏连拉带拽把隆喜功拽到了一旁。
隆万氏转过头来:“四叔公……”
四叔公皱眉:“你好好说话!”
满脸堆笑、一身贱样的隆万氏只得收敛:“诸位宗亲长辈,刚才七舅爷说了,我婆婆不顾大伙的死活跑了,我想奶奶服毒自尽,恐怕也就是因为这事儿跟婆婆生气吧?”
四叔公摇头:“这个绝不可能!”
隆万氏问:“那天我没在场,四叔公在了?”
四叔公愣了,有些尴尬。
隆万氏道:“我虽然是猜测,可也是有证据的。你们看这是什么?”
众人都看向隆万氏手里高高举着的金库钥匙,这钥匙三叔公、四叔公都认得,他们有些诧异。
隆万氏说:“这是隆家的金库钥匙!奶奶要不是跟婆婆生气,彻底对她失望了,怎么会把这个传给我?”
众人面面相觑。
隆万氏接着说:“我既然接了金库钥匙,就得撑起这个家。你们以为我想做这个当家人啊?日本人虎视眈眈的谁不怕啊?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嘛……”
三叔公、四叔公对视,明知隆万氏胡说八道,却也懒得理她。
三叔公道:“其实吧,那天隆延宗跟我们动了鞭子,就是不认这些宗亲了,大家也把话都说绝了,所以你们这个家的事,跟我们这些人,以后就再也没关系了……我先走了。”
隆万氏大喊:“你给我站住!”
三叔公刚走两步,只得驻足。
隆万氏紧走几步:“三叔公,你这是成心跟我作对?”
三叔公尴尬道:“呃,不敢。你儿子手里有枪,你哥哥手下带的兵就更多了,我哪敢跟你作对啊?”
隆万氏说:“对宗亲长辈无礼那是隆延宗的错,他虽说是县长,可他不是隆家的当家人!这个家现在我说了算了,求各位宗亲长辈捧场,哪个故意砸台子,可别怪我翻脸。”
三叔公无奈,只得退了回去,可是四叔公咬牙切齿,快忍不住了,三叔公拉了拉他。
七舅爷又说话了:“诸位,隆家现在没别人了。不让隆万氏接替当家人,那到了年根儿,咱们一起做的那些生意该怎么结算啊?明年种地的种子该怎么发放啊?佃农、长工、下人、短工都是要过年的,谁管发钱呐?总得有个人吧?”
远处有人道:“那不是还有隆柳氏吗?”
隆万氏闻言皱起了眉头。
一个女性长辈点头:“对啊,那天可是瑛娘在日本人的枪下救了我们!我赞成她当家!”
隆万氏笑了:“你们说我兄弟媳妇?她拥戴我做当家人。”
众人面面相觑。
隆万氏说:“你们不信?谁去把我弟媳请来?”
一直跟着旁边的王婆子领命:“是。”
“我在呢。”没等王婆子去请,瑛娘从后厅走向前厅。
瑛娘行礼:“诸位宗亲长辈好。”
隆万氏威胁道:“柳瑛娘,你怎么答应我的?你可得说到做到。”
瑛娘点了点头,转向众人:“诸位,奶奶升天之前跟我说过,隆万氏要是想做当家人就让她当。”
三叔公、四叔公愣了。
七舅爷连忙说道:“哎,你们都听见了吧?这可是我老姐姐的口谕!要没有我老姐姐,这个家几十年前就败了,我老姐姐在这个家里一言九鼎!她都这么说了,你们还有什么不认的?”
三叔公上前:“柳瑛娘,我问问,没人拿枪顶着你吧?”
瑛娘摇头:“没有。”
四叔公问:“那你呢?你给继宗生过儿子,老嫂子可说过,你儿子才是隆家将来的指望,正经八百的继承人,你难道就不想当这个家?”
瑛娘又摇了摇头:“我不想。”
三叔公皱眉:“瑛娘,这么多年来,大伙可都知道你是什么性子。难道你跟七舅爷一样,也拿了他们万家的银票?”
瑛娘还是摇头:“我没有。”
七舅爷急了:“我说老三哥,谁拿了银票了?”
四叔公问:“柳瑛娘,我知道你跟黄七贵不是一种人,可你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
瑛娘淡淡说道:“都没有。”
三叔公、四叔公对视,哑口无言了。
七舅爷好不高兴地瞪着三叔公、四叔公,又瞟了一眼隆万氏,隆万氏示意他抓紧。
七舅爷清了清嗓子:“大伙没什么可说的了吧?那就这么定了,从今以后孝兴隆家的一切田地、房产、买卖铺户、内政外交,都交由隆家的新当家人隆万氏打理!来,请当家人带族人给祖宗磕头,就算是礼成了!”
隆万氏正了正衣襟,来到祠堂中间准备下跪。
四叔公气得满脸通红。
三叔公碰了碰四叔公:“唉,老四,算了吧,连柳瑛娘这么倔强的女人都认了,咱们也……”
“不行!”
四叔公的一声断喝,让所有人目光都看向他,隆万氏转过身来,瑛娘皱了皱眉头,她想上前劝,可是已经没有机会。
四叔公上前几步:“我不答应!就凭那天在祠堂门口,你,隆万氏向小鬼子泄漏了你婆婆的去处,你想做当家人就没门!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出卖婆婆是为不孝,背叛隆家是为不忠,你还教唆你儿子给小鬼子当汉奸,就是大逆不道!我知道黄七贵拿了你的好处才帮你说话,你怎么不试着买通我隆老四啊?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到我家去送银票,我一巴掌抽死你个不忠不孝不义的女人!你想做当家人,我活着你永远是做梦!”
隆万氏气得张大了嘴。
“你就是找死!”隆喜功再次从腰间拽出枪来,这回他没有停顿,直接举枪扣动了扳机。
瑛娘看得清清楚楚,她大喊一声:“不——”
可是枪已经响了,四叔公前胸中弹,后背鲜血迸出,老人家张开双臂,向隆喜功掐去,正掐住隆喜功的脖子,隆喜功几乎喘不上气来。
众人都上前想拉,可枪声又响了起来,隆喜功的枪顶在四叔公的胸口上又开了两枪,两股血从四叔公后背迸出。
宗亲长辈们多为老人,全都吓傻了,四叔公一个倒仰,重重地摔在地上。
瑛娘闭上了眼睛,三叔公恐惧,七舅爷惊诧,隆万氏慌张,隆家宗亲长辈们一片大乱。
四叔公死不瞑目,瞪大了双眼,他没想到隆家祠堂竟然变成了屠杀的刑场。
时空仿佛凝固了,突然有人狂叫,宗亲长辈们开始往外跑,一会儿就都跑光了。
隆喜功攥枪的手直抖:“我头一回杀人……娘,我想上茅厕……”
隆喜功吓得险些尿了裤子,捂着裤裆跑了出去。
此时的祠堂里只剩下一具尸体和两个女人,隆万氏慌张中看向瑛娘。
瑛娘痛心疾首:“隆万氏,你儿子居然在祠堂里大开杀戒,杀的还是叔公!你……你……”
瑛娘指向隆万氏,已经想不出责备她的语言。
隆万氏不敢看瑛娘,她瞟向地上的四叔公,四叔公的血洇在地板上,向她的脚下流淌。
隆万氏吓坏了:“我的妈呀,我的妈呀!”
隆万氏也跑了出去。
瑛娘跪倒在四叔公面前:“四叔公,我胯下之辱都受了,您老人家怎么这么耿直,这么耿直……走好,您走好啊!”
瑛娘一个头磕了下去。
退守兵营指挥部里,高柴禾垛子接连发问:“我儿子还活着?娶了媳妇?当了八路?还当了队长?”
高柴禾垛子皱着眉头,看着站在他面前的盼娣。
盼娣点头:“是啊。”
高柴禾垛子叹道:“这个傻小子,我们家有我一个人打鬼子就行了,他当什么八路啊?那八路缺枪少弹、缺医少药,万一我儿子有个三长两短谁给我收尸啊?隆延宗,你去找八路的首长,把儿子给我要回来!”
隆延宗上前:“义兄,你先别急。盼娣刚才说了,她是猜的。万一那个人不是五儿,咱们弄错了,岂不让友军笑话?”
高柴禾垛子一拍脑门:“就是,就是。我高柴禾垛子的儿子也不一定那么有出息,才十六岁,还是个小毛孩子呢,八路队伍里的精兵强将有的是,他怎么可能混上队长?准是你认错人了……可是不管怎么样,我跟柳瑛娘不能当亲家啊!”
盼娣问:“有何不可?难道我妹妹念娣配不上您儿子?”
“哎呀,不是!我说的话你不懂!”高柴禾垛子急得一脑门子汗。
延宗笑了:“好你个高柴禾垛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在打我二嫂的主意?”
高柴禾垛子道:“打了又怎么样?上次我们见面了,她现在对我的态度比当年好多了!当年我可是下过聘礼,大红花轿都抬上了门……要不是上了她的当,我早就娶了她了!”
延宗摇摇头:“那不叫娶,那叫强抢民女!当着孩子的面儿,你还好意思说?”
盼娣很好奇:“三叔,怎么回事?”
延宗笑了:“你问他。”
盼娣眨着眼睛:“高旅长?”
高柴禾垛子尴尬了:“行了,闺女,丢人现眼的事儿你就别打听了。去吧……”
盼娣笑了,瞟了一眼延宗,延宗示意盼娣退下,盼娣心领神会,退了出去。
高柴禾垛子说:“延宗,我是惦记柳瑛娘,我怕她一个人留在孝兴被时少卿那狗贼……你告诉我的,时少卿诡计多端、狼心狗肺?”
延宗一咬牙:“二嫂既然决定留下,自有她的道理。时少卿这狗贼是该死,但二嫂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总不至于害死二嫂……义兄,不管怎么样,这是我的家事,现在大敌当前,别为二嫂的事分神了。来来来……你不是让我参谋吗?”
延宗走到作战地图旁,指着一个地方:“你真的觉得这个地方适合做战场?”
高柴禾垛子点头:“我已经去实地摸了八遍了,没有比这儿再合适的了,这一仗我们必然大胜!”
隆延宗陷入了沉思。
瑛娘原来的院子已经成了新任县长的官邸,有警察站岗,远远的,瑛娘望着那里。
瑛娘特意带了大头巾,她怕别人认出自己。
一辆汽车驶来,停在院子门口,有秘书下车将车门打开,等待着,时少卿从院子里走出来,四下张望,坐进了汽车,秘书关上车门,汽车向瑛娘的方向驶来。
瑛娘连忙转过身去,汽车驶过,没人发现她。
瑛娘正要转身,突然听得身后有人议论:“呸!这个狗县长!”
一个老太太说:“时少卿这个名字,十好几年前就听过,跟隆家二少爷是结义兄弟,却惦记着义嫂,不是个东西!”
瑛娘不敢抬头。
另一老汉道:“东一句西一句,都是听说。到底有没有奸情谁能说得准?”
老太太不干了:“哎,柳瑛娘可是贞洁烈女,当年审判大会有人给她作证!”
老汉却说:“谁做的证啊?佘小四吗。现在佘小四都当了汉奸了,他的话能信?”
瑛娘一愣,她只能忍住,还是不抬头。
老汉又说:“当年公判大会我也在,我还替柳瑛娘挡过枪子呢,可现在我含糊了……”
老太太问:“含糊啥?”
老汉叹道:“时少卿是北平人,要是在这没相好的,他大老远的跑到咱孝兴来当官儿?还有,隆家全家都走了,柳瑛娘一个人留在了孝兴……为啥?兴许等着跟时少卿牛郎织女、久别重逢呢!”
老太太迟疑着:“嘿,照你这么说我也含糊了……这房子以前不就是柳瑛娘的家吗?现在咋时少卿住着,不会哪天,她也就住过来了吧?”
老汉摇头:“谁知道啊……”
老汉、老太太渐渐走远了。
瑛娘长出了一口气,脸上挤出了苦笑,见路上鲜有行人,她鼓足了勇气向自己曾经的家走去。
门没有关严,在街上,瑛娘就看到了牢生的身影。
牢生拿着一本书在院子里踱着步,诵着:“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赛窈窕……”
牢生嘴角挂着微笑,神情认真,很明显,他喜欢读书。
瑛娘情不自禁地向前走着,很快就要接近那扇门了,突然,那扇门里出现了老管家的脸,老管家的脸阻挡了她的视线。
老管家假装惊诧,看着瑛娘:“哎,您来了?”
瑛娘强作镇定:“路过。”
老管家迎出门,看了看瑛娘,瑛娘透过管家向牢生张望。
老管家笑道:“嘿嘿,不好意思,我家少爷读书的时候不想被别人打扰。”
“是么?”瑛娘扭身就往远处走。
“您都来了五六天了,我这么一句话就把您挡了?”
瑛娘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来过?”
老管家笑了:“我家老爷当了孝兴县长,整个孝兴都是他的……”
“时少卿一直派人盯着我?”
“不也从来没打扰过您吗?刚才走的时候县长跟我说,晚点关门,让您看一眼……您都看清楚了吧?”
瑛娘闻言气得直哆嗦,扭身就走。
老管家说:“县长让我给您传话,他的办公室就在政府院里,以前隆延宗办公的地方,您一定是去过的,有什么事您随时去找他啊……”
瑛娘理都不理,头也不回地走了。
县长办公室里,池田说:“时桑,为了能够在这个冬季,黄河结冰的日子里,向西北运兵,以展开全面进攻,就必须在这一个月之内,消灭盘踞在北部山区的高柴禾垛子!”
时少卿鼓掌:“好!义兄啊,我还一直替你担心呢,就想着黄河是天险,怎么打过去?结冰的时候运兵……这个主意太好了!”
池田皱眉:“可是消灭高柴禾垛子,没那么容易……我听说隆延宗也成立了一只孝兴子弟军,不是正规部队,但军事力量很强,一直配合高柴禾垛子。没能抓住隆延宗的家人,从而制约他,这是极大的失误!”
“是吗……”
“我最近听到了一些消息,时桑念念不忘的女人柳瑛娘,对隆延宗也很重要,甚至超过了他的家人。”
时少卿一愣:“没有的事,那怎么可能?当年隆延宗险些把我的瑛娘害死,瑛娘恨他入骨啊!”
“时桑,你没有骗我吧?要知道,在大日本帝国的军事目的面前,什么男欢女爱都是微不足道的!”
“我当然明白,但是您听到的那些消息,真的是谣传,谣传!”
“好吧,我要去进行作战部署了,希望可以生擒隆延宗,然后用的军刀,亲手砍下他的头!”
池田说完走了,时少卿拭汗,他多少有些紧张。
政府办公室里,池田在沙盘上指着:“高部已经在这里拉开了战场,等待着与我们决战。他把防线退守了二十里,应该就是为了这里的地形……确实,这个地形对他们非常有利。说说吧,你们对这场战役有什么建议?”
几名日本军官沉默不语。
平坦开阔处,一排整齐的大炮正在做着准备,所有炮筒都被摇高。
日军炮兵指挥官跑向池田:“报告司令官阁下,一切准备就绪!”
池田看了看怀表:“开炮!”
战场临时指挥部里,高柴禾垛子道:“小鬼子的部队一直在推进,一直在推进,可就是没动静,连个擦枪走火都没有!你们都给我说说,池田这老狐狸打的是什么主意?”
一排军官站在指挥部里,个个摇着头。
高棒子突然警觉道:“旅长,你听!”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高柴禾垛子瞪大了眼睛:“来了!”
“轰”的一声爆炸,一颗炮弹就在指挥部附近爆炸,有士兵被炸飞,战士们迅速隐藏,做好了战斗准备。
指挥部里,高柴禾垛子骂道:“奶奶的,还没开仗呢,老子的指挥部就暴露了!你们,都快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执行好作战部署!”
军官们领命:“是!”
高柴禾垛子说:“迅速转移,备用指挥部立刻启用!”
指挥部里的警卫、参谋等人回答:“是!”
高柴禾垛子摇着电话:“延宗,鬼子开炮了!”
电话另一头的延宗说:“知道了。”
延宗挂断了电话,对大师兄道:“孝兴子弟军,全体集合!”
大师兄点头:“好嘞!”
盼娣、招娣、晁天宝、晁天奇、晁天佐、晁天佑等师兄弟们都被编入了正规部队,在他们守着的阵地里隐藏着,炮弹在不近的地方爆炸,晁天宝一把把盼娣搂在了怀里。
盼娣问:“你干啥?”
晁天宝道:“怕啥,我护着点我媳妇还不行?”
盼娣嗔道:“讨厌,让师兄弟们看着多不好!”
晁天宝回头看着:“这群小屁孩?甭管他们!最大的天奇都比我小好几岁,他们还不到娶媳妇的时候呢!我可等不了了,都三十好几了……打完这一仗,我要是还活着,咱俩就成亲吧?”
盼娣说:“去你的,成亲,那得我娘在!”
晁天宝道:“咱娘不就在孝兴县城吗?大不了我去把她接出来!”
盼娣摇头:“不可能!我去接,我娘都不跟我走,你就好使啦?”
晁天宝嘚瑟着:“那咋滴?丈母娘疼女婿,这不上讲吗?”
盼娣白了他一眼:“美得你!”
炮火继续着。
不远处,晁天奇凑向了招娣:“招娣。”
招娣问:“干嘛?”
晁天奇说:“你看天宝哥和盼娣……”
招娣又问:“看他们干嘛?”
一颗炮弹突然在附近爆炸,晁天奇连忙一跃而起,搂住了招娣。炮弹掀起的黄土向晁天奇和招娣砸来,可都被晁天奇挡住了。
晁天奇起身。
招娣说:“我又不是没学过躲炮弹,用不着你。”
晁天奇表白道:“我愿意为你挡炮弹,就像天宝每次冲锋都护着盼娣一样。”
招娣一愣,她看向晁天奇。
晁天奇害羞道:“你这么看着我干啥?我说的是实话。招娣,我喜欢你,这仗打完要是我还活着,你嫁给我得了。”
招娣很认真地笑了,她伸出手去摸晁天奇的脑门。
晁天奇问:“干啥?”
“没发烧,说什么胡话?”
“不是胡话,是真心话!自从那年师父和几位年长的师哥都遇了害,我就成了咱们些师兄弟里的二师哥。大师哥肯定会娶大师姐的,我这个二师哥就娶二师姐,这不是正合适的事儿吗?”
招娣笑了:“是,你也该娶媳妇了……将来不打仗了,我帮你说媒。”
“我想娶你!”
“那不可能。”
“为啥?”
“你太小。”
“我比你大一岁!”
“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嫌我小……你心里……不会是那个高棒子吧?招娣,再怎么样,咱们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师兄师妹,他算个啥啊?”
“我又没说就是他……”
“错不了!等着,哪天冲锋的时候我在后面给他一枪!”
“你混蛋!”招娣一把抓住晁天奇的脖子,把他按在了土墙上,“这种话你都说得出口?我要是报告旅长,非枪毙了你!”
“我……我就是气得胡乱那么一说嘛。”
“专心打鬼子!别再动我的歪心眼儿!我们这辈子就是师兄师妹,没别的缘分,你别妄想了!”
晁天奇听招娣这么说急得都快哭了……
退守兵营里,两百号孝兴子弟军已经集结完毕。
隆延宗走来,看了看孝兴子弟军简易的军旗,笑了:“我这个大师兄啊,从小练武,一天都没停过。可我真没想到,他还会做针线活,这面旗子就是我大师兄绣的,你们信吗?”
孝兴子弟军们都不信,都用疑惑的目光看向大师兄。
大师兄不好意思了,他凑近延宗:“嘿,小尾巴,这事儿你怎么能跟大伙儿说呢?别人该笑话你大师兄是娘儿们了……”
“你放心,没人笑话你。”延宗朗声道,“实话告诉大伙儿,成立孝兴子弟军这个主意,是我大师兄最先提出来的。他早就没了父母双亲,对他最好的师父也圆寂多年。两个月前我跟他商量,我说大师兄啊,上峰下了命令,让我们放弃孝兴县城,你跟我一起走吧。大师兄说他不走。我说大师兄,你留下干啥?他说……”
大师兄想起当时的豪情壮语,脸上留下了泪水。
当时,在县长办公室里,大师兄说:“我就站在孝兴城门口,来一个鬼子杀一个鬼子!”
延宗道:“鬼子远远的开炮,一炮就把你炸死了,根本沾不到鬼子的边,你怎么杀?”
大师兄说道:“可我生在孝兴,长在孝兴,这里是我的家!鬼子要来霸占我的家园,我宁愿粉身碎骨化成泥土,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践踏生我养我的土地!我不敢想象孝兴的城门楼挂上日本国旗,只要我活着,我决不能答应!”
延宗无话可说,慢慢走向大师兄,紧紧地将他抱住。
退守兵营里,延宗叹道:“我记得那天,费尽了口舌才说服了大师兄……我说,我们是以退为进,撤离不代表将孝兴拱手送给敌人。大师兄的心情是所有孝兴子弟共同的心声!大伙儿说说对不对?”
众人齐声呐喊:“对!”
大师兄热泪盈眶。
原来,转移之前,大师兄知道好多孝兴子弟愿意跟着隆延宗打鬼子,他向延宗要求,除非他拉起一支队伍,将来带着大家打回孝兴,不然绝不离开!
延宗叹道:“于是,就有了我们这支队伍。我想,叫个什么名呢?我大师兄没读过书,但这个名字是他起的!他说就叫孝兴子弟军!中国很大,我们顾不过来;孝兴不大,但是我们的家!孝兴子弟保卫孝兴天经地义!我觉得大师兄说的真好!就用了这五个字——孝兴子弟军。那天,大师兄特别高兴,他让我在一块白布上写下这几个字。之后好长时间,他的两只眼睛都是红的,我问他为啥,他说没事,就是没睡好。过了半个月,就把这面旗子拿给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