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若墨似笑非笑,寒星似的的深邃眼眸低垂,看着她紧抓着他衣袖的素手。
呃?有什么不妥吗?
她也低头看着他的袖子。
才发觉他今天穿的是件墨绿色纹缎袍子,不是死气沉闷的玄黑。
上面绣着针脚工整、纹路复杂的大堆锦色花卉,显得更加妖娆绝艳,整个人光彩夺目。
很美丽,就像云端脚踏祥云的天神。
也像一块刚从冰库凿出的寒冰玉,晶莹剔透,举世无双。
一见光即不遗余力地散发它格格不入的超低温度。
那袖子正被她的手紧攥,揪拧而成的皱纹像一朵暗绿的花骨朵。
在帝都的时候,她连为他把个脉都是大不敬,活像她是一个蓄心积虑的女色狼。
东澜国至尊无比,杀伐果断,神邸一般存在的太子殿下,整个国家未来的掌舵人,谁人不知他从不近女色?
男人,一旦太优秀,就容易自视清高,认为自己洁白无暇,视所有女人为无物,肮脏污秽得配不上自己。
什么时候起,她竟冲破他坚硬的堡垒,打破他身上那些禁忌,拉手搭肩如闲话家常一样信心拈来?
她的确是逾越了,一直以来,她竟浑然不觉。
她连忙松手,五指并拢替他熨压着,总算是顺眼了那么些。
人家救了她,她还是得答谢人家呢,她看向皇甫若墨这个路人乙,失了血色的唇轻轻开嗑。
“谢谢你救了我。”
她的语气不卑不亢,相当淡漠、十分疏远。
一个陌生人的距离,拿捏把握得洽到好处。
再接再励吧。
皇甫若墨那俊脸早已浸满寒冰,他宽大袖袍之下,骨指分明的手掌紧握成拳。
很好。
以前他怎么不觉得她是这么懂礼数的女子?
她这是想和他划清界线吗,会不会太着急了点。
自从昨天回来后,她就一直是这样淡淡的脸色对他。
在帝都的时候,她还语带张狂地嘲讽他为花孔雀,恣意妄为,不知深浅,现在竟比不上以前。
现在的态度,只有冷冷的拒人千里之外。
让他相当、十分、超级不爽。
她那生病消瘦的俏脸,无精打彩地耷拉着,他又心痛又怜惜。
一股子气不知道如何发泄。
“请问殿下,问出来了吗,元霜在哪里?”他就这样背着手,俊脸还是冷冰冰的。
她不得再次问出口,低低的语气,十分谦恭有礼。
“想知道吗?”他语带讥诮,神色自若,毫不把她的那些小动作放在眼里。
撇撇嘴,知道她心急,这人还不紧不慢地卖关子,可恨!
“想。她在哪里,我要去……”
话未说完,她体内突然间一阵气血翻涌,胸闷不已,忍不住猛咳起来。
瘦削有着美好线条弧度的后背一颤一颤,他的呼吸一紧,想起她的冷淡,忍着替她拍背的冲动。
“不过是个奴才,你自身难保,她值得你以身犯险吗。原来你是如此愚蠢,本宫倒是高估了你!”
她蓦然抬首,冷笑出声,“元霜对我而言不是奴才,她是我真心相待的同伴,是挚友。这点你永远都不会理解的!”
他生在等级戒律森严的皇家,奴才就是奴才,永远是低等的,卑贱的。
而他们皇族,则是天生高贵不可侵犯,说一不二,掌握生杀大权,又岂能理解她和元霜的情谊!
嗯哼!和一个眼高于顶的太子,讨论众生平等这个深奥的问题,根本是对牛弹琴嘛!
她脑子肯定是病迷糊了才会这样说。
果然,
皇甫若墨的眼神充满迷惑不解。
什么?同伴,挚友?他不懂。
他确实不懂,她为什么把低等的下人当做同伴甚至挚友?
奴才就是奴才,他们天生就该伺候主子,为主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要是足够忠诚,他自不会亏待手下的人。
但是把他们当做比肩而立的同伴?他从来没有想过……
这个女人的想法真是出人意料,她脑子里到底装着什么奇奇怪怪的谬论?
顾筠没有理会他的疑惑,她只低着头,头昏昏沉沉的像团浆糊,忍着痛思索起来。
像暝这样眼高于顶,自负自傲的人,必定会不是屑于为一个丫鬟的的藏身之处花费心思。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元霜大概还在昨天那长河附近吧。
想到这个可能,她激动起来,
“让我出去!我的人,我自会去救!”
他不去的话,也别想阻拦她。
“先喝了这碗药。”他望向手中一碗黑乎乎的药汁,举到她面前。
他这句话说得无比霸道强势,不容她有丝毫的思考余地。
原来他进来是送药的,这些小事大可以吩咐下人去做,何必亲自动手。
皱着鼻子嗅了嗅,“这是什么药?”
灯笼草、三桠苦、岗梅根、甘草、苦参。
清冷的眸子半眯,闭目一饮而尽,还倒着碗,示意他看,“呐,一滴都不剩哦。”
皇甫若墨的眼都是直的,这么苦的药,昨晚他嘴对嘴喂的她,他的五脏都要苦得移了位置……
而她竟然眉毛都不拧一下就喝得一滴不剩。
昨晚那个哭着不喝药嫌弃药苦的人,是她没错吧?
她还是生病迷糊的时候比较可爱。
“很好,接下来好好休息!
来人,好好看着顾姑娘,没我的命令,不得出房门!”
他好看的桃花眼转而往后冷睇,吩咐着身后跟着的人。
她对一个丫鬟的重视程度,远远比对他来得重。
总算是看清了他在她心里的份量。
“你!堂堂太子殿下说话还算不算话?”
不是吧?她有没有听错?
她都把那堪比穿肠毒药的药汁喝了。
他竟敢食言!
不想混了?顾筠不禁虎着脸。
生气让她的眉眼燃烧起簇簇火苗,眼看就要以燎原之势向他席卷而来。
“本宫有说过,你喝了药就放你出去吗?”
皇甫若墨嘴角绽放一个讥诮的笑。
……
好像没有……
她呼吸一滞,失色的俏面憋得双腮染赤,目若焰火。
“你阴我?”咬着牙齿,缝隙硬生生挤出来几个字,说明她频临暴怒的边缘。
嗷呜——
心中有头恶狼狂嚎……
她的毒药呢?匕首呢?银针呢?
在身上一通乱翻。
居然一无所获!
低头打量自己的衣着,原来她的那身衣服已经被换了下来。
“兵不厌诈,这可是你说的。”某人还不怕死地一再挑衅。
兵不厌诈?
这的确是她说的,没想到他居然用在她身上……
银针呢?心焦呼唤银针。
“你在找这个吗?”
抬眼,他的手中银光乍现,顾筠眉梢徒然冷挑——
那是她的银针,正被他修长的大手紧紧攥紧,任它狂野不羁,竟不能挣脱分毫!只能如一尾缺水的鱼无力扭动。
……
他那是什么变态的力量,伏羲银针竟然被他轻易拿捏,动惮不得!
还有!
他那臭屁的桃花眼瞥视着她,扇子般的睫毛一瞬间扑闪,珍珠般光泽的脸上隐隐有笑意……
可恶!取笑她是吗?
那俊脸怎么看怎么欠扁!
她顺手捞起身旁一切能及的杯盘玉盏不要命地往他身上掷……
他一一轻巧避开,完全不把她的凶器放在眼里。
她盛怒的时候,满心满眼里都映着他的俊颜。
他的心湖竟然有点触动,她还是生气的时候比较可爱,不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生分。
“别乱走,乖乖养病。”皇甫若墨寒眸冷瞄,说完大步流星地阔步走开。
顾筠砸红了眼,瞅准他转身的刹那,手上的蓝田玉枕头舍命追随。
嗯,那是上好的玉枕,肯定砸不中的!掉地上碎了岂不可惜?
可玉枕如泼水收不回来了,在空中滑过,形成一条漂亮的弧线。
她轻轻闭眼,可惜了……这古董要是在现代老值钱了!
下一瞬,预期的破碎声没有传来啊?
咦……玉枕去哪里了?
咚!闷闷的声音,不响。
却如魔音灌耳!
砸中他了吗?
她呆怔不已,张开眼缝,瞄着他颀长的背影。
果然,他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歪了……
“呃,中了?怎么就砸中了?”她自言自语,不敢相信地指着他的后脑勺,他不是很会躲吗?
哈哈,看来她的手气不错嘛!
让你欺骗你姑奶奶,玉质枕头杀伤力可想而知啊!
嗬……一阵阵倒抽凉气的声音传来。
护卫、丫鬟皆傻了眼。
糟糕了,顾姑娘竟敢如此无礼,冒犯主子?
她这是不要命的节奏啊?
他们惊惧不已,一个个绷紧皮子,唯唯诺诺低着头,唯恐被殃及池鱼。
接着,另一声更沉闷的声音传来。
是玉枕滚落在地上,因着地上铺的厚华美的地毯,安然无恙。
“哎,没碎耶!”
一声清脆的女声脱口而出,打破僵局,听着十分惊喜。
不,僵局倒是打破了,气氛也更僵硬了。
完了!顾姑娘不上赶着领罪,还不怕死地说什么没碎?
难道对她而言,一个玉枕比主子的后脑勺还重要吗?
他们心尖再次颤颤巍巍,气氛沉凝到了极点。
所有人皆准备迎接暴风雨肆虐。
咯吱……咯吱……某人紧握的拳头,紧咬的牙关,蹦紧挺直的背梁,僵硬地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