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宏担心地回眸看了眼殿门,轻扶着清璃走到远处,示意护卫和宫女、太监们都退到远处。
“娘娘有所不知,刚才九福公公派人来说太皇太后找您的麻烦,皇上就马上赶去了太皇太后那边,只怕在太皇太后面前少不得争吵动怒……”
“难怪……”只怕她刚才那一跪,也是把他气着了。
可她创办那学堂,只是真心想为他做些事,想让他统治下的大周,有一片辉煌的前景,想让大周的孩子们受到最好的教育。
宇文恒是明白她的,苏家上下都拧成一股绳,甚至连对她冷漠憎恨了五年的缎瑶都去当琴艺先生……眼下,这样一件好事,却成了可笑的错事。
清璃挪开扶在阮宏手臂上的手,“去帮本宫准备肩辇,本宫去太皇太后那边一趟。”
阮宏压着嗓音低语劝道,“皇后娘娘还是别去了,太皇太后既然请了九福去请皇后娘娘,只怕太上皇和太后娘娘也在那边……听说,昨晚不少人去告状。”
“不少人?你不是说只有十几个人反对么?”
“呃……这个……恐怕是有些臣子带了家眷去!听说,有几位大人的夫人在太皇太后们面前又哭又嚷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不知太皇太后如何苛责了皇上……”清璃无奈地怅然长叹,愁绪难解,“无论如何,本宫应该过去一趟。”
“皇后娘娘听奴才的,不要去!天底下,嫡庶是仇敌,婆媳是仇敌,这种仇敌是难解难分的。皇后娘娘去了,恐怕适得其反。”
阮宏一手扶着她慢慢往台阶下走着,一手帮她拎着裙摆,小心翼翼地笑了笑。
“御学堂并非普通的学堂,乃是皇族培养皇族贵胄嫡系子弟特设的学堂,若是皇上还有其他妃嫔得了子嗣,那些个子嗣都是没有资格进去的,需得另指派太傅教习。”
“之前,泰王爷,宇文吉,皇上,不是都在御学堂就读的吗?”
“那是因为,太上皇没有嫡子!之前泰王爷虽然被立为太子,那会儿太后娘娘却不是皇后,所以,众皇子都是同样的身份。”
清璃哑然。
“如今,皇上眼里只有皇后,也只有嫡子嫡女,看过皇后学堂之后,一朝便撤了御学堂,便等于撤除了所有嫡系子嗣的权势,这不是一点点小事,是政务,皇后娘娘既然知道皇上的规矩,还是不要再插手的好。”
事情到这一步,的确是政务了。
宇文恒撤了御学堂,不再给那些皇亲贵胄的嫡系子孙特权,无疑是想给天下学子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当然,他也是看到了皇后学堂的优势,才如此一视同仁。
说起来,倒是她把他教坏了。
阮宏见她沉思不言,唯恐她去打探更多。
“皇后娘娘只管回家去歇息,皇上一定会把这事儿处置好的,娘娘若是一直激进相助,只怕适得其反。”
“本宫的确是手太长了,应该截断半截才好!”清璃清浅笑了笑,“阮宏,你先回去御书房吧,本宫想一个人静一静。”
阮宏微愣,这才发现,自己根本劝不住她,却还是道,“是!”
***
恢弘的寝宫,气氛有些微妙,清璃一扫殿内神色诡谲的一群嬷嬷宫女,实在压不住疑惑,听到内殿有嘈杂的低语,她忙穿过两道掩着的垂帘,赫然大群御医映入眼帘。
他们正在低语讨论着,一个个神情焦灼凝重……
慕容瑚和宇文启胤则坐在金凤纱帐笼罩的凤床旁,两人都眼眶通红。
两位太妃竟也在,亦是忧心忡忡地擦眼泪。
清璃疾步上前,俯首行礼道,“清璃参见父皇、母后,给父皇、母后请安!不知……太皇太后这是怎么了?!”
一群御医忙都跪在地上,整座寝殿一片冰冷肃然,清璃窒息地喘不上气。
慕容瑚忙起身扶住清璃的手肘,“璃儿,你来的正是时候,刚才你皇祖母被恒儿气着了,这都一个时辰了,没有丝毫起色!恒儿要让她去万国寺祈福,还说要把这寝宫改建成公主寝宫。”
清璃恐慌地看了眼凤床上的苏凉玉,见宇文启胤竟是一眼不看自己,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父皇,若您允许,清璃想为太皇太后诊脉……”
宇文启胤左右为难,侧首看了眼御医院的一群御医,见他们无奈摇头,再无法拒绝清璃。
“你师父因为我们皇族对你的忘恩负义,都不理会我们的死活了,宫里这群庸医皆是无能,太皇太后的身子也只能靠你了!”
清璃忙上前,扣住苏凉玉的手腕。
慕容瑚亲手搬了自己坐的圆凳给她,“来,坐着,你有孕在身,不宜劳累。”
“谢母后!”清璃没有推辞,忙坐下来,闭目颦眉,静静感受着细微的脉搏,片刻后,又查看苏凉玉的眼睛和口鼻……
慕容瑚见她一番忙碌,手脚都在颤抖,手忙落在她肩上。
“璃儿,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母后都站在你这边。学堂毕业盛典那一日,母后乔装了去看过,很是不错。你父皇是与我一起去的,亦是颇受震撼,那会儿,他可直夸赞你是我大周的功臣。”
“谢父皇和母后不弃!清璃铭感五内!”清璃却深感颓然挫败,跪在地上,再也无法起身。
一群御医亦是跪在地上,皆是大气不敢出。
宇文启胤等得心焦,注意到清璃脸色发白,僵了一下,忙示意众人暂且退下。
“太后,你且带两位太妃也退下,朕与清璃单独聊一聊。”
“是!”
慕容瑚细看了看清璃的脸色,不敢耽搁,忙带着众人退下。
宇文启胤伸手握住母亲苍老的手,心里亦是绝望。
“太皇太后生于苏家,又是嫡出,从不曾受过什么苦,脾性自然是傲慢了些,骄纵了些。
嫁入皇族,她便是皇后,无人敢出其右,纵是父亲当年不喜欢她,也看在苏家的面子,不得不尊她敬她。
到了你和恒儿这一辈,一天到晚揪着心,只梵儿和朦胧出生时方觉欢喜。
清璃,你要明白,太皇太后并非为难你,只是期望恒儿能好些,再好些……”
好些,再好些,便是纳妃纳嫔,处处刁难她这孙媳?!若这是期望,清璃实在不敢恭维。
“父皇,咱们还是别争论对错了。太皇太后这病,不太好医治。”
“到底什么病?”
清璃委实不愿说出这两个字——“中风!”
“中风?”
宇文启胤听得有些懵,她这口气神情,仿佛是在说什么绝症。
“这是什么病?御医们刚才不过是说,太皇太后气血郁结……”
气血郁结,实在轻描淡写。
这病最大的原因,恐怕是被宇文恒气着了。加上这老妇人平日也不活动,一天到晚要么坐着,要么躺着,血脉本就不通,且又是吃山珍海味燕窝鱼翅,血脂血压怕是早就上去了。
怕是说血脂血压这些词汇,宇文启胤又不懂。
“太皇太后这病是因震怒过极,忧思悲恐,心火暴甚,气火俱浮,迫血上涌导致……加之太后时常头痛,近来又天寒,所以……才会突然晕厥。”
“如何医治?”
“疏解气血,温和补养,可能还要附以针灸疏通血脉。”
“朕相信你……”
清璃忙打断他,这病,她实在没有太大的把握。
“父皇,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再说,这病与从前的皮肉伤也不同,清璃并没有把握能完全成功。接下来,若是太皇太后醒了,有可能失语,手脚不协调,还有可能什么都做不了。”
“泰儿的脸毁了,你都能给他恢复完好,如何就不能医治太皇太后?!”
宇文启胤陡然暴怒,站起身来,重重拍了拍她的肩,弯下腰,凑到她近前。
“清璃,此事因你而起,你必须医治好太后!为你,恒儿撤了御学堂,为你,满朝文武跪在太皇太后门外,逼迫她老人家惩治你以正朝堂,结果,太皇太后没见到你的面,就被恒儿给气成这个样子……”
清璃看着苏凉玉紧闭的眼睛,心忽然凉如寒冰。
宇文恒一再强调,后宫不得干政,这事儿也委实奇怪,为何满朝文武有事儿不去找太上皇,反而跪在太皇太后门外?!
清璃无法想象这番境况下还藏了些什么。
莫说救治好,眼下,让苏凉玉醒来,都可能引发不可收拾的暴乱。那些臣子一旦有所依傍,气焰势必更加嚣张。宇文恒之所以让苏凉玉去万国寺祈福,定然也是如此考量。
苏凉玉如此睡着还好,倒是不用去万国寺受苦,若是醒了手脚哆嗦,唇角眉梢歪斜,半身不遂,对她横加斥责,只怕又闹出无法挽回的风波,苏家上下恐怕也责无旁贷。
皇后学堂,大周共四十座,如今九月刚过,招生结束,每一座学堂都有五六百人,那些孩子的命运又将如何,谁也无法预料。
主意打定,清璃顿时冷静下来。
“父皇,清璃说过了,清璃没有把握把太皇太后医治完好……”
“朕相信你的本事,不过,你若实在治不好,这皇后便换别人来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