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恒静冷看他片刻,倒是难得遇见这么一位不卑不亢,扛得住他盯视之人。
“朕不会允许皇后为你长途跋涉,她的身子也不允许她过度疲累!”
“银卿也不敢让劳娘娘疲累,娘娘有孕在身,自然是不能去的,她安排了鹿骁将军、御平王和缎瑶王妃一起负责此事。此行巡回多个城,正方便游山玩水,皇后娘娘希望御平王和王妃娘娘借此机会重新开始,也希望鹿骁将军能好好出去玩玩。娘娘考量周全,让鹿骁将军带一部分兵马离开京城,也能避免苏家树大招风。”
银卿说完,就抬头探看帝王龙颜,对上他深黑如渊的瞳仁,从容得没有躲避。
宇文恒不动声色地挑眉,这才明白,自己是多虑了。这男子不只是唱歌好,素养好,还有自知之明,且为清璃顾虑周全。他再计较,反而显得小肚鸡肠了。
“既然如此,朕就随了皇后的心愿。朕会尽快给你安排婚事,等你的演唱会结束,朕就给你赐婚,也算双喜临门。”
“银卿谢皇上隆恩,不过,银卿已经心有所属。”银卿又恭顺看着地面,手却抑制不住地隐隐发凉。皇后着急把钰汐赐给他,皇帝也如此急迫,很明显,两人都已经洞悉他的心思。
“你所谓心有所属之人,不会是朕的皇后吧?”
“皇上抬举银卿了,银卿岂敢亵渎娘娘?不瞒皇上,银卿有一位青梅竹马,多年前银卿就想迎娶她,只是苦于家里穷困,银卿在外卖唱名声也不好,所以,一直未曾对她提亲。前几日刚得知,她始终不曾婚配,一直在等待银卿,银卿希望演唱会结束,能把那女子接来成婚!银卿恳请皇上成全!”
银卿说完,谨慎地不曾再抬头,保持着跪求的姿态一动不动,却只觉得自己的脊背快要被帝王的目光劈成两半。
宇文恒半信半疑,眸光尖锐地似能洞穿人的灵魂。
“朕这几年给不少人赐过婚,你这番拐弯抹角的拒绝,倒是最聪明的!看在皇后的面,朕不强迫你。不过,在两年之内,你必须娶妻生子!”
“……银卿遵命!”
宇文恒走到门口,望着院子里的两棵树,阴鸷深吸一口气。“朕极是不喜这满院的栀子花,还是除掉吧!”
“这院子从前是皇后娘娘掌管学堂时歇息时用的,那栀子花也是皇后娘娘亲手栽种的,银卿来了之后,无处安顿,娘娘才把这院子让给银卿,让银卿帮辅佩恩小王爷。所以,银卿没有权利除掉那些花树和花盆。”
宇文恒懒得再与他多言,迈出院子,就下令,“来人,把这院子里的栀子花和栀子花树,都移到御仙阁后院。”
“是!”
***
夜沉静安宁,月光水一般温柔穿透水晶琉璃窗,室内的夜明珠珠帘莹光如星,床榻上,侧躺的女子,睡得正沉,奢华的黄底鸳鸯牡丹锦被显出她美人鱼般侧卧的身形,长发黑云般柔亮散在枕畔,纵是有孕,也是这样艳美绝伦……
宇文恒就这样坐在床沿静看她良久,方起身去更衣沐浴。
清璃睡得正香,隐约听到院子里有砰砰的动静,翻了个身,不料正滚入男子宽阔的怀抱里,腰间亦忽然环上一双手臂……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恒,你怎么才回来呀?邢扎不是派人通传你了吗?”
“嗯!收整军队耽搁了时辰。”宇文恒没有吭声,只是把她拥入怀里,心里暖得发涩,一时间不愿说话。
清璃亦是贪恋他怀中的温暖,脑子晕陶陶的,“院子里在做什么?”
“后院有些空,移植过来两棵树,没什么大事。”
清璃不疑有他,眨了眨眼睛,干脆困倦地闭上,倒是有一件事,她也不得不交代一声,“朦胧要学歌……”
宇文恒还在欢喜于清璃主动把钰汐赐给银卿的事,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嗯”。
“璃儿,你把钰汐赐给银卿,庞铮很生气,他跟在我身边那么多年,我还从没见过他对谁那么在乎过……当然,他最在乎的是朕!所以,朕把钰汐改赐给庞铮了。”
清璃不敢恭维地呵呵,却是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她也实在想送他和庞铮一句,你们真是“基情”。
“早点睡吧,你早上还要早朝吧?”
“歇假!朕要好好补偿你和孩子们!”宇文恒大掌轻抚她的发顶,“朦胧不见了,是因为梵儿与佟丝聊天不愿搭理朦胧?”
“嗯!”她呓语似的咕哝着,又往他怀里挪了挪,“倔强的臭小子,不过还是孩子,将来如何谁料不准。”
宇文恒陷入深思,拥着清璃叹了口气,忽然想起自己年幼时,整天追在慕容景芙身后的情景……
的确,孩童时的喜欢,单纯如许,不过是贪恋一个投契的玩伴,心里的判断也是偏颇不全的,将来真正明白一个人是好是坏时,伤疤已然造成。
这却又是无法避免的。任谁也想不到,人长大了,会变成什么样子。
清璃察觉到他不对劲儿,睁开眼睛看了看,黑暗中,只看到他五官的轮廓。
“皇上在想什么?”
“睡着了,没想什么。”
睡着了还讲话?“慕容景芙幼时应该是个不错的女孩,活泼爱笑,大致不像佟丝,更像莫琪多些。”
宇文恒一阵无言。这丫头,可真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朕与皇后躺在一处,怎么敢想别人?只是一时感慨罢了。梵儿这样执着,将来只怕还要自讨苦吃。”
“臣妾倒是喜欢佟丝,这样话语少又内向些的女孩,心灵安静,做事懂得分寸,知道什么适合自己,什么不适合自己,自控自律,与世无争,将来长大了也不会有太多贪念。像是咱们闺女,什么话都藏不住,容易得罪人,且逮什么要什么,这样反而不好。”
“明儿起,朕好好教导朦胧。”
“臣妾教就好,你每日日理万机已经够累的了。”
***
一大早,宇文恒和儿子从练功房出来,催促嬷嬷给儿子洗澡换衣裳,又让宫女上菜,见庞铮和钰汐在院子里拉拉扯扯地争吵,不禁给庞铮送上一把冷汗。
那银卿也真是个厉害的,不是能唱歌能写诗,魅力竟是高过他这文武双全才貌兼备的护将,也真是可笑至极。
见两人僵持不下,他遥遥喊了一声,“钰汐,皇后起了吗?”
争吵的两人顿时拉开距离,钰汐忙道,“皇后娘娘刚起,这会儿在梳头呢!”
“去膳房传早膳吧!朕去叫小公主!”
“是,奴婢遵命!”钰汐领命,不忘给庞铮送上一记白眼,一溜烟地就去了后院。
庞铮顿时脸色铁青,走到廊下,见主子幸灾乐祸地呵呵笑,忍不住气结,“皇上甭笑话卑职,当初皇上还不是弄着金钱豹翻山越岭,受过了九九八十一难,方才抱得美人归?”
“是呀!朕是熬出头了,你,这才刚刚开始!呵呵呵呵……”
宇文恒愉快地笑着,无视庞铮抓狂地恼怒,这就进了女儿的卧房。
小丫头却不知所踪——宇文恒顿时有些懵,昨晚回来,他不放心地特意到女儿房间里看了看,确定小丫头睡得安稳才回去寝居的。
绣着满床小懒猪的锦被和床单,被整理地整整齐齐,仿佛不曾有人碰过。
倒是邢扎和几个护卫都不在院子里,这房里的宫女也都不在,明显都是被那小丫头带走了。
在外间里给宇文梵整理床铺地嬷嬷疑惑地跟进来,“皇上,您是要找什么吗?要不要奴婢帮您?”
“朕的女儿呢?”
“小公主天不亮就起床了,昨晚睡得也早,且还没尿床。”
难得他不去早朝,这个时辰,应该趁着小丫头还在赖床,进行一场父女谈话,彻彻底底的谈一谈“不能逮什么要什么”。
叹了口气,他一转身在床沿上坐下,静看着嬷嬷,给她说话的时间。
嬷嬷一时有些懵,不知他是何意,“皇上,您是有什么要吩咐奴婢,还是要……”
“小公主到底去哪儿了?”
“皇上还不知道吗?小公主转学到了皇后学堂,打今儿起,小公主每日都去练嗓子。”唯恐他不放心,嬷嬷又道,“是邢扎将军和宫女们陪小公主去的,皇上大可放心。”
经过昨日的事,邢扎怕是片刻不敢再离开朦胧。宇文恒倒是不担心女儿的安危了,他却想不通,“那丫头练嗓子做什么?她唱歌可是与朕一样,五音不全的。”
“小公主颇喜欢银卿先生……”
银卿这是老少通杀呀!连他的宝贝女儿都不放过!宇文恒气结冷笑两声,起身便出去。
被皇帝陛下的台风尾横扫,嬷嬷无所适从地转身忙跟出去,战战兢兢地低声问道,“是奴婢说错什么了吗?”
宇文恒懒得回答,返回卧房,见清璃正在梳妆台前被宫女们伺候着梳整发髻,便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清璃见他脸色不好,随手从梳妆台的台面上拿了发簪递给他,“这个怎么样?”
“女儿去学歌,你怎也不与朕商量?”
原来是这事儿?这怎么就和被踩了尾巴的豹子一样?清璃自镜子里嗔怒看他一眼,“昨晚臣妾对皇上说了女儿要学歌,皇上还嗯了一声。”
“朕嗯?朕嗯了吗?”宇文恒粗略想了想昨晚,却是丝毫不记得她曾问过他,“就算朕嗯了,那也不算答应!皇后你这可不是商量,分明是先斩后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