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场景，深深刺痛了我。
不远处，三爷的车，安静地停在路边。
我在路边捡了个塑料袋，假装没有看到他们，放了两百块钱在袋子里，然后，丢进了他们藏身的垃圾桶里。
他们拾荒，却并不是乞丐。
转身，直奔三爷的车。
我走过去，拉开车门，上车。
三爷腰杆笔直地端坐在车后座上，面容冷峻，不发一言。
我深吸一口气：“干爹，我不走了。”
三爷仍旧没有说话，车子启动，驶往红夜的方向。
以前，我是一直认为，红夜就是天底下最肮脏的场所，钱肉交易，就连挣到的钱，都是脏的！
但是，看到有人住在垃圾箱里的一瞬间，我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任何工作都是工作，所有钱都是一样的，如果没有红夜这种营业场所的存在，我14岁那年，或许，也已经沦落到住垃圾箱，吃剩饭剩菜的下场。
而且，有的话，三爷没有说。
从古至今，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昌妓一行从没有消失过。
存在，必然有它不能消失的理由！
如果失去这样一个发泄的窗口，那些精力过旺的金主们，会做出怎样恐怖的事情，没有人会知道……
连我自己都惊讶于，自己会这么快在这一点上做到释然。
这就叫是一种超脱？还是堕落？！
路灯的光芒，在车子里营造出敏感交错的光影，我闷了许久，问他：“有没有办法帮他们？”
三爷回头瞥了我一眼，忽然笑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洛云川会跟你臭味儿相投。”
额……臭味儿相投……
“真想帮他们？”三爷挑着眉毛，问我。
我像只乖巧的小猫一样，急急点头。
“去问你家男人去。”他好笑地看着我。
我一脸懵逼地看着他，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
“苏米，你对洛云川，知之甚少呀！”他说得很有深意的样子。
一股凉意蒙上心头，我心中默然，是呀，知之甚少……
爱了这么久，竟然不知道，他心中一直住着一个名叫简瑶的女人。
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原来只是一个替身。
鼻子微微泛酸，我转头看向车窗外。
小轿车不动声色地转变了方向，停到一处高墙大门前时，我愣了一下。
孤儿院？！
齐阳住过的孤儿院？！
“拿来。”三爷目视前方，吐出两个字。
“什么？”我一愣。
“邀请函。”
“……您怎么知道？”
“这海城，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他一眼斜过来，我赶紧从包里掏出那张大红封皮的邀请函，交给他。
三爷两指捻动封皮，唇角带着一抹暧昧不明的笑，眼中寒光闪烁：“好，很好！”
“那个……干爹，您只要出席就好了，不要捐钱。”我脱口而出。
他嗤笑出声：“小苏米，你当我官老三会做冤大头吗？”
“下车。”
他忽然让我下车，我只愣了一下，就被他给“请”了下去。
我站在孤儿院门口，看着三爷的车子加速驶离，昏暗的夜色里，扬起一路尘烟。
孤儿院位于荒凉的郊外，四周除了田野，并没有其它任何建筑物。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现在是午夜十一点多了。
孤儿院里的灯都熄了，只有大门处，一颗昏黄的老式灯泡，兀自散发着不甚明亮的灯光。
四周空无一人，田野里，不时地传来几声怪叫声，说不出是什么东西在叫，挺瘆人的。
我下意识地抱了抱胳膊，官三爷为什么要把我放在这里？
想到之前见到的住在垃圾箱里的孩子们，我忽然明白了官三爷的用意，他是让我来帮他们联系孤儿院吧？！
不过，这深更半夜的，院长应该睡着了吧？
我仰头，看着孤儿院漆黑的大楼，顿觉有些头大。
怎么办？要不要试试？
想到那些可怜的孩子，我真得没办法坐视不理。
鼓足勇气，朝孤儿院大门口走去，这时，看门的大爷却突然从传达室的窗口探出头来：“你是苏米吗？！”
他的脸一下子探到我面前，简直差点儿把我吓死！
在失声尖叫之前，我还是稳住了自己的情绪：“是的。”
“进去吧，院长在等你。”老大爷驼着背，拿着“叮铃晃荡”一大串钥匙，从传达室里走出来，为我打开了门。
“院子里黑，你用这个吧。”他递了个手电筒给我。
我谢过他，借着手电筒的光，慢慢朝孤儿院里面走。
我还记得院长办公室在哪一间，凭着记忆，慢慢摸上楼。
楼梯口，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我手电的光照过去，看到年迈的院长披着一件外套，正站在楼梯口。
“院长？”我叫了一声。
她忍住了咳嗽：“楼道里黑，你走慢一点，没关系。”
老院长的声音依旧很和蔼，我特意加急了几步，走过去，搀住她。
她笑呵呵地把我带进她的办公室，点亮办公室的大灯，我们才又重新被光明包裹住。
“院里经费有限，为了省钱，我们晚上一般都不开灯，让你见笑啦！”老院长现在是在睡衣睡裤外面，披了一件外套，很显然，是临时起床。
“三爷给我打电话啦，说你要来。”老院长笑眯眯地拉着我的手，在沙发上坐定，“苏米……苏米？”
她愣了一下，眯着眼睛，从厚厚的眼镜片儿后面仔细看着我：“你是……伍悔？！”
她叫出我名字的一刻，我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打翻了。
“院长妈妈，是我，我是伍悔。”眼眶有点酸。
她认出我以后，笑得更加开心：“齐阳呢？他还好吗？他好久没来院里了，是不是还在做卧底工作呀？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老院长脸上的褶子里，都有掩藏不住的笑意，絮絮叨叨地问我。
“瞧我，一下子问了这么多问题，你都不好回答了。”问完，她就呵呵地笑，像个孩子一样安静地坐着，等我的答案。
我鼻子一酸，眼底就湿了。
赶紧起身，走到柜台旁边，拿出茶叶罐儿，为老院长泡一杯她最喜爱的大红袍。
“齐阳啊，他很好呢！”
“他上次还说呢，任务结束，就来看您。”
“他让我跟您说，请您一定要多保重身体……”
我微微低头，只盯着茶盏里的茶汤。
“伍悔呀，你的眼睛怎么红了？”我把茶盏放到她面前的桌子上，没想到，她这么细心。
“哈，没什么，热气熏得。”我赶紧拿纸巾拭了下眼睛，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弧度。
“原来是这样啊！”老院长笑我像个小孩子一样，让我以后泡茶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别伤了自己。
我猛点头，鼻子里却像是吸进了一瓶陈醋一般，酸得厉害。
“官宏说，你来这里，是想了解洛云川和我们孤儿院的关系？”过了一会儿，老院长忽然问我。
原来，真是官三爷给老院长打了电话。
不过，洛云川和孤儿院的关系？！
我疑惑地看着她，不是请她收留孤儿的事情吗？
“这些事情，洛总一直要求我们对外保密，不过，既然官宏交代可以告诉你，我也就没什么好瞒着的。洛云川那孩子，真是个好孩子呢！”老院长目露慈光，抿了一口茶，缓缓说道。
她年纪已经很大了，说话和做事，动作都很缓慢。
等到她从资料柜里，找到一叠文件递给我时，已经过去了大概十分钟的时间。
那是一叠捐款文件，上面，密密麻麻的资金数字，后面，无一例外，全都是洛云川的名字。
我瞪圆了眼睛，一直都只知道，洛云川是海城的商海屠夫，商业场上杀人不眨眼的主儿。
然而，当我看到这一叠资料时，我震撼了。
他第一次给孤儿院捐款的时间，竟然是2003年……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白白净净，长得很好看。”
“也有别的小朋友会来孤儿院捐款，一般来说，捐得都是自己攒的零花钱。洛云川不一样，不到十岁的孩子，一出手直接捐了两万块。”
“后来，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捐钱。捐款的数额越来越大，我才知道，他有着那么显赫的家境。”
“生于富贵之家，却能心怀慈悲，难得呀！”
我一张一张翻看着捐款文件，的确，自从他第一次捐款开始，几乎每个月都会捐一次钱。
从一次几万，到一次几十万、几百万……
最后一次捐款的时间，是两个月前。
“没有洛云川的资助，我们这所孤儿院，恐怕早就不存在了。”老院长长长地叹了口气。
老院长的话，让我忽然想起来，以前看过的一些，福利院、孤儿院倒闭的新闻。
“政府的拨款，一直都没有断过。”她似乎怕我误解，特地给我解释，“不过，来孤儿院的孩子一年比一年多，光是靠政府拨款，远远不能承受。”
原来是这样呀。
老院长的话，给了我很大的震撼。
正如官三爷所言，我对洛云川，知之甚少。
一开始，我认为，他只是个顽劣成性的富家少爷。
后来，他雷厉风行的狠辣手段，让我知道，他洛云川绝对不是个绣花枕头。
懂了他，爱了他，见识到他温柔的一面，我曾经以为，我是全世界最了解他的人。
却在今天，突然撞见了他如佛陀般温柔博爱的一面……
洛云川，你到底还有多少面孔？
后来，老院长又跟我说了很多，她所知道的，关于洛云川的事情。
别人捐款捐钱，都恨不得开场新闻发布会，宣扬得让全世界都知道。
可是，洛云川却交代老院长，一定要给他保守秘密！
“院长妈妈，您跟官三爷很熟吗？”我忽然想起来这个问题。
老院长眼中含笑，眉头却急不可见地皱了一下：“那孩子呀……”
她慈爱地笑：“关于他的事情，他希望能保密。”
“保密？”
“伍悔，我只能提醒你一句，你所认识的官三爷，绝对是个好人。”
他……是个好人？
我忽然想起，以前听过的关于他的种种传言，传说中，那些在海边发现的女尸，是他干的吧？
他是好人吗？
离开孤儿院以后，我忽然接到甜甜的电话。
她的声音很急：“苏米，洛总是不是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