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的正前方，是二楼的观礼台，台上端正地摆着一把太师椅，上面坐着这场比赛的幕后老板。
隐约记得，他长得很黑，戴一副金丝边儿眼镜，还留着一缕小胡子。
他总是会眯着眼睛看人，那样的眼神，让我打心眼儿里觉得害怕，总想往齐阳身后钻。
幕后老板的身侧，一左一右，站着两个男孩儿。
他们长得很白，很好看，梳着好看的发型，穿好看的衣服，跟我们这边那些土小子都不一样。就算是齐阳站在他们面前，都显得逊色很多。
不过，我相信，齐阳如果穿他们身上那种衣服，肯定比他们好看。
我赢了比赛时，无意中看向主席台时，其中的一个男孩儿，冲我眨眨眼睛，笑了一下。
我赶紧低下头去，跟着齐阳走下擂台。
如今想来，那场儿童黑市拳赛，肯定是不合法的，所以，才会要求在一天之内完赛。
随着比赛的层层递进，每一场比赛都比前一场更激烈，对手更难对付。
几场比赛下来，我和齐阳体力都跟不上了，身上不免都挂了彩。
但是，与此同时，无论是主办方还是观众，都更关注我们俩。
我和齐阳是全场最小的两个参赛者，没有人会相信，我们俩能一路走到最后。
半决赛时，当齐阳在几乎都要倒下前，奋力一拳把对手击倒时，全场都沸腾了。
我冲过去，激动地抱住齐阳，他累得头发丝儿上都在往下掉汗珠，大口喘着气，跟我说：“我们只差最后一步了。伍悔，我们一定会赢！”
我被他的自信所感染，猛点头，说对，我们一定会赢。
其实，整场拳赛打下来，基本上都是齐阳主攻，我只负责打外缘。他实现了他的诺言，把我保护得很好。
安嘉听说我们俩打黑拳的事情，跑过来阻止我们。
“我教你们练拳，是让你们强身健体，不是让你们逞凶斗狠，跑过来打黑拳！”安嘉气得不行，冲着齐阳开骂，“伍悔还这么小，你怎么可以带她来参加这种比赛？万一有个什么意外，谁负责？”
齐阳深深地把头低到胸口，任凭安嘉骂，也不回嘴。
我想替齐阳说话，结果，被安嘉瞪了一眼，就没用得蔫儿了下去，跟齐阳一样，并排站在安嘉面前，低着头任由他骂。
“退赛，必须退赛！”安嘉气鼓鼓地跑到主席台那边，宣布我们要退赛的消息。
主持人说：“对不起，先生，你不是参赛者，无权替参赛者退赛。”
言下之意，只有我和齐阳自己主动退赛，才有效。
“好、好、好，你过来！”年轻时的安嘉也是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当时就气得不行不行的，朝齐阳招招手，“你过来，跟他说你要退赛。我可不能看着我的学生在擂台上被活活打死！”
安嘉情绪特别激动，齐阳却只是低着头站在那儿，好像根本就没听见他的话一样。
我拿手拽拽他的衣襟，他才慢慢抬起头来，缓缓开口说了一句：“安老师，我们既然参加了这场比赛，就不会退赛！”
他眼中决绝的光，我至今仍记得。
安嘉大发雷霆，最后，却只能无奈地被主办方的几个保镖给“请”出了会场。
比赛继续进行，每一场都激烈万分，有好几个孩子被打倒后就再也没能爬起来，被抬出场。
听到有人议论说，这几个孩子，不被打死也是废了。
我和齐阳顺利进入了总决赛，上台前，齐阳低声在我耳边说了一句：“伍悔，如果我被打死了，你就不要再打下去，直接退赛，听到没有？”
我愣了一下，被他一句话给吓到了，眼泪顿时就流了下来：“齐阳，我不让你死。”
齐阳无奈地揉揉我的头发：“傻子，我只是说万一我死了，万一，你懂吗？”
“不懂，反正，我就不让你死！”我使劲儿拽着他的衣角，特别怕他真得会被打死。
齐阳苦笑一下，说：“好吧好吧，我不会被打死的，我们还要拿到奖金，买票去海城找你妈妈！”
我这才破涕为笑，拼命点头：“嗯！”
我跟在齐阳后面上了舞台，总决赛的对手，当然是强者中的强者，而且，对面的这一队号称“黑风双煞”的组合，在整场比赛中，表现得异常残暴。跟他们交手的人，没有一个能自己走下台去。
他们身高都有一米六七的样子，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像小孩儿。
但是，他们的资料上，年纪一栏，却填着只有十岁。
我和齐阳警惕地看着他们俩，齐阳悄悄提醒我，一定要小心。
我深吸一口气，双手握拳，摆出了武术的基本姿势。
全场屏息凝视，等着看这场最精彩的比拼。
然而，谁都没想到的是，开始的钟声才刚响起第一声，齐阳却身子一晃，一头栽倒在舞台上，双眼紧闭地昏了过去。
比赛紧急喊停，立刻就有人上来查看齐阳的情况，我站在一旁，都被吓懵了。
他们检查的结果是，齐阳昏迷了，不能再参加比赛。
台下一片哗然，我看着齐阳被人抬下擂台，摆在通风口处。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一动都不动。
那时，我只有六岁，遇到这种情况，整个人都是懵的。
当主持人问我，是否放弃比赛时，我都好像让齐阳醒来，给我拿个主意。
按照比赛的规则，必须要两个人一队，才能参加比赛。
不过，现在都到了最后一场总决赛，举办方决定给我开特例，如果我愿意，可以一个人打对方两个。
这个决定一经宣布，全场都炸了。
伍大官双手放在嘴边，拢成一个喇叭形状，冲我高声喊：“伍悔，你别做傻子！你一个人打不过他们俩，我们家还等你回去做家务呢！”
我耳朵边全是声音，可是，我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只是一直看着齐阳。
等主持人又问我一遍，是否退赛时，我摇了摇头，说：“不，我要打比赛。”
齐阳说，我们一定要赢那5000块钱奖金！
我转过头来，看着对面两个人高马大的男生，摆出迎敌的架势。
他们却好像看到什么好笑的画面一样，故意笑得很大声，都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了。
“小妹妹，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我们‘黑风双煞’可不玩过家家的游戏，一会儿把你打死了，别人还会说我们以大欺小，不好玩啊。”
我面无表情地看他：“开始打吧。”
我想，这是齐阳坚持的比赛，就算会被打死，我也要替他完成这场比赛。
而且，我也好像不那么容易被打死嘛！
几乎每天都被伍家人打，顶多也就是在地上躺一个月而已。
然而，在开始比赛的钟声响起之前，突然有人开口说了一句：“等一等。”
有一个男孩儿站上擂台，站到我旁边，活动活动手脚，掰得十根手指头“咔咔”直响。
我认出他来，他就是之前站在观礼台上冲我笑的男孩儿。
他跟我说：“小妹妹，我来跟你组队，怎么样？”
询问的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眼神。
这种时候，有个队友，当然是好事，我自然不会拒绝。
他比齐阳还要高一些，脱了外面的小西装外套之后，上身只穿了一件雪白得晃眼睛的白衬衫。他解开袖口和领口的扣子，六岁的我，自然不懂得什么叫帅，只是觉得他真得很好看。
他好像有告诉我他的名字，可是，我后来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了。
那个男孩儿好像是专门训练过，身手比我想象中还要好，一场总决赛打下来，虽然我们俩都打得很吃力，最后却还是获得了胜利。
当主持人把奖金递到我手里时，我笑得眼睛都没了，开心得不行不行的。
再看向观礼台时，那边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幕后老板和另外一个小男孩儿，在比赛一结束时就离开了。
帮我的男孩儿笑眯眯地跟我提了个要求，让我把奖金分一半儿给他。
我自然是不肯，捂着宝贝一样捂着手里的钱，任他怎么抢，都不给他。
被抢着急了，我就咬他的手，反正就是不给他。
他最后说：“你叫伍悔是吧，行，我记住你了。等你长大以后，到海城来找我，这笔账，我要跟你慢慢儿算！”
我冲他做了个鬼脸：“傻子才会去找你！”
比赛结束后，齐阳很快就醒了，当听说我获得奖金以后，他高兴地快要蹦了起来。
两个小孩儿，都没心机，并没有深思，齐阳究竟为什么会突然晕倒。
后来，长大以后，随着阅历的慢慢增加，我无数次仔细回忆了那天的场景。
当时，我和齐阳俨然成了擂台上的黑马，赌局上押我们俩会赢的人特别多，甚至都盖过了“黑风双煞”。
那场擂台赛，是黑拳赛，既然是黑拳赛，自然是以敛财为目的。
所以，是有人不想让我们俩赢。
想到齐阳上台前，曾经喝过主办方提供的水，一切的谜题都能找到答案了。
现在想想，如果不是后来那个小哥哥跳出来帮我，我根本就不可能赢得比赛。
长大后，再想起自己死皮赖脸，硬是一分钱都没分给他的无赖相。光是想想，都觉得脸红。
如果再遇到他，我肯定会分一半钱给他。
齐阳说，我们各自回家休息一下，明天太阳出来以前，在老地方见，一起走。
我“嗯嗯”地点头，无论他说什么，我都同意。
齐阳让我管钱，我小心翼翼地把钱塞进内裤里，才敢回家。
然而，刚一进家门，就看到姑婆像个门神一样，端坐在一把大椅子上，冲着门坐着。
伍大官笑嘻嘻地站在她身边，兴奋又得意地拿眼睛瞄我。
我还没刚一进门，就忽然被伍大财从背后紧紧抱住，姑婆拿拐杖重重往地上一砸，开口说道：“还等什么，快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