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亲舅舅，伍大财同志，在他媳妇儿的耳提面命之下，竟然真得就走过来拽我的胳膊。
我赶忙把身子往墙角里缩：“你不要动我。”
说这话时，我眼中满是警告的意味儿。
怀孕是一件很奇特的事情，从一开始的惊讶、抗拒，到后来的接受，如今，肚子里这个小不点儿，已经成了我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比生命还重要！
我确定，必要的时候，我会用我的生命去保护他！
伍大财说：“伍悔，你知道你自己的身世吗？”
我愣了一下，昨天刚刚知道，我的妈妈，竟然是姑婆的女儿，伍大财的妹妹。
那么，他们肯定知道关于我身世的事情。
我挤在墙角，漠然地摇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伍大财看。
他却很不屑地冷笑一声：“算了，不说了，要是你知道自己的身世，都会没脸活在这个世界上。”
欲盖弥彰的一句话，直接给我打上了“不要脸”的标签。
我脑子里轰得一声，反而更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之谜了。
我抓着伍大财的胳膊：“你快告诉我，我爸爸是谁？”
面对我期待的眼神，伍家人先是抿着嘴笑，后来好像没忍住，又一点儿都不顾忌地笑出声音来。
在我耳边，那些嘲笑的声音似乎被无限放大，似乎有无数人、无数双嘴巴，围着我，不停地狂笑，不停地说我的出生就是一个“不要脸”的开始。
我烦透了，捂着耳朵，“啊”地一声喊出声音来。
伍家人的笑声，这才止住。
虽然，这只是非常短的时间里发生的事情，但是，在我看来，时间却长得无法忍受。
不知道你们注意过长在石缝中的小野草没有，越是被压着，就越是努力往上生长，越是长得高、长得壮。
我觉得自己就是那颗野草，而我努力生长的不是别的，而是我的自尊心。
这些年来，我微不足道的自尊，几乎每天都被打压，被愚弄。我以为，我早已像是外人说的那样，把脸皮和自尊全都丢到一旁，一切只向钱看。
可是，现在我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自尊心这种东西，是人类不可磨灭的天性。其实，在一个个黑暗的日子里，我看似已经把它给丢掉，潜意识里，却把它给深深藏在心里去了。
在我内心那个暗无天日的角落里，它早已深深扎根，像个皇后一样骄傲地仰着头。
我赤红着一双眼睛，愤怒地看着伍家人，说出来的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你们不许这样说我，也不许这样说我妈妈！”
“她是你们的骨血至亲，你们这样说她，就没有一丝内疚吗？”
姑婆的眼神暗了下去，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四周安静了一瞬，伍大官第一个不买账，嘟着肥大的嘴唇，粗着嗓子冲我吼：“什么骨血至亲？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她！她也配做我的姑姑，做我们家的骨血至亲？！她年轻的时候不学好，在外面勾引有妇之夫，把你这么个脏东西给生下来，生下来又不养，丢到我们家里来。我干嘛要尊重她？二十多年了，第一次回家，就把我们家能砸的东西全都给砸了！我还对她内疚？我脑子里又没进尿！”
伍大官的话，跟他的长相一样粗。
但是，他其中的一句话，瞬间戳中了我。
他说，我的妈妈，在外面勾引有妇之夫，然后，生下了我？
我的眼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我死死盯住姑婆的眼睛，问她：“是真的吗？！你是我外婆，你告诉我实话，好吗？”
姑婆一张枯树皮一样苍老的脸上满是皱纹，默了一会儿，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拄着她的拐棍儿，驼着背，闷不吭声地走出了杂物房。
记忆里，姑婆一直是一个特别嚣张、喜欢说话的女人，如今突然间的沉默，却更让我不安。
以前，知道甜甜的事情时，我特别痛恨像赵蕊那样，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儿。
有时候，逛网络论坛时，遇到一些声讨小三儿的帖子，我都会义愤填膺地帮忙添砖加瓦。
而，如今，他们竟告诉我说，我的妈妈也是一个小三儿？！
我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件事，失神地倚在墙角，慢慢蹲到地上，双手抱这膝盖，把头埋进了双膝之间。
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问题——我究竟该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我的出生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一个笑话？
我不能去想这个问题，一深想，小腹就隐隐胀痛。
摸着依旧平坦、没有任何孕迹的小腹，我在心里默默跟他说：“不怕，宝宝，不怕。妈妈会保护你！”
一个人呆呆地坐了好久，杂物房的门再次被人打开时，伍大官端了一碗黑乎乎的中药进来，跟我说：“把这个喝了。”
他把中药放到我脸旁边，一股浓重的中药味道扑面而来，呛得我胃里一阵翻涌，差点儿就吐了。
“这是什么？”我赶紧把脸侧到一边。
伍大官嘿嘿一笑，跟我说：“这是藏红花呀，堕胎神药，《甄嬛传》里面都演过，喝这个就可以流产，根本就不用去医院做手术，那么费事儿，还费钱。”
我心里咯噔一下，藏红花？！
前几年，《甄嬛传》那么火，我也跟风看过几集。
但是，能想着用电视剧里的药方子来堕胎，估计，也只有伍大官这样的猪头脑袋能想出来了吧？
“我不喝。”我赶紧趔开几步，警惕地看着那碗所谓的堕胎神药，“我说过我不喝，我就一定不会喝。伍大官，你们不就是想要钱吗？行，把手机给我，我让我朋友送钱过来。”
肚子一阵阵隐隐作痛，我觉得，先离开伍家，才是当务之急。
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就是找洛云川求救。
然而，此时心里又满是不确定。
洛云川远在千里之外的海城，况且，之前闹得那么僵，如果我打电话给他，他会来救我吗？！
伍大官歪着头看着我，略微想了一下，就同意了我的意见，还强调说：“我们家得重新装修，至少得要二十万啊！二十万人民币，一分都不能少。”
我点头：“行。”
他端着那碗藏红花就出去了，不一会儿，就听见秦翠花骂儿子的声音：“我说，你到底是不是我生的呀？你怎么长了一副猪脑子？电话给她，万一她报警怎么办？”
她骂完伍大官，又气冲冲地冲进杂物房，气得两眼圆瞪，指着我的鼻子，恶狠狠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儿小心思，你骗得了我儿子，可骗不了我！老娘把你嫁出去，光彩礼至少就能得八万八千块，还是正儿八经、走到哪儿都敢说出去的正当收入。就算你不报警，真让你朋友送钱来，回头你们再去派出所告我个绑架，我就只能落个鸡飞蛋打的结局。别把老娘当傻子耍！”
这种时候，她脑子动得还挺快！
“呵，八万八千块钱，很多吗？”我唇角上翘，冷哼一声，故意拿话激她。
秦翠花听完我的话，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想都不想就反问我一句：“不多吗？”
八万八，在海城那些挥金如土的阔少爷手里，根本不值一提。有时候，办张饭店的会员卡，随手一充钱，都是十万二十万地充。
然而，在许县这种闭塞的小地方，却几乎够一套小户型房子的首付了。
我见秦翠花被我说愣了，就知道她上钩了，于是又补了一句：“你知道我在海城，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吗？”
“多少？”
我走得离她近一些，故意夸张地说：“说出来，吓死你！”
秦翠花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忽然问我：“海城的钱，真那么好赚？”
“对呀，遍地都是钱，就看你会不会伸手去捡了。”我说。
我说完，秦翠花立刻就露出了向往的神色。但是，转瞬又是一脸的不信任：“钱那么好赚，你怎么没带钱回来呀？”
“我买了套房子，刚好把钱都拿去付首付款了。”为了让秦翠花相信我，我早就想好了应对的台词。
“海城的房子？听说一套要好几百万啊！”她几乎开始尖叫了。
我不屑地抿唇而笑，不置可否。
以我对秦翠花的了解，她这种趋利避害的性子，只要知道海城好赚钱，就会想方设法地让我带她去海城。与此同时，她也不敢再激怒我，更不会再想着招儿让我去相亲了。
果不其然，接下来，秦翠花对我的态度立刻有了180度的大转弯，旁敲侧击地问我海城的情况，问我在海城做什么工作，还问有没有适合她和伍大财、伍大官的工作。
对于她的问题，我都回答得模棱两可，越是这样，越是能吊足了她的胃口。
我说：“你是我舅妈，你们是我最亲的人。以后，你们都搬去海城，就住在我的房子里，只要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们的肉吃。”
秦翠花被我说得喜笑颜开，再也不骂我贱货了，一直夸我是好闺女，说她没白养我这么大，没想到，还能享我的福。
我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抓住机会跟她说：“我今天要回海城，回去就先给大官哥安排个工作，等过了年，你就让他去海城找我。”
一听能让她儿子去海城，她比自己挣钱还要开心，满口答应“好好好”。
眼看我的脱困之计就要成功，姑婆却拄着拐杖，慢腾腾地走进杂物房，阴测测地看我一眼，开口说了句：“海城的钱要是那么好赚，你妈在海城待了二十几年，还会低三下四地在饭店给人刷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