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庄园里的照明灯，都已经熄灭了。
我只有借着月光，才能够看清楚通往大门的大路。一路沿着大路，跑到门外的停车场，黑色的轿车里，值夜的司机正靠在驾驶座上小憩。
我用手指敲敲车窗玻璃，他才醒过来，转头用疑惑的眼神看向我。
“送我去老王钟表修理店。”这一次，我跟他讲了英文。非常不熟练的英文，他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明白。
那时候，我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执拗地开口说英文。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从被人鄙视的那一刻起，我决定了，不再待在自己的舒适区里。
也是很久以后，我知道了另外一件事情。
其实，那一夜，借宿在叶丞家别墅里的人，并不是只有我和洛云川一行人。
我走以后，客厅旁边的一扇门，兀自打开。
房间里没有开灯，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
“夫人，即便我认同你的决定。可是，这样做，我还是觉得太残忍了。”叶伯伯仰靠在沙发靠背上，苦涩地摇着头。
阴影中的那个人，唇角翘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幽幽地回了一句：“如果是您的儿子，我想，您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
我在老王家的钟表修理店门口，一直蹲到了天亮。
早上八点多钟，戴着半旧毡帽的老王，终于打开了店门。
看到我的时候，他滞了一下，没有说什么，直接开门，走进了店里。
我的腿，早就已经蹲麻了，猛一起身，眼前都是星星，差点儿摔倒在台阶底下。
扶着墙壁，缓了好一会儿，腿脚才重新恢复了知觉。
我走进店里的时候，老王正在拿着抹布，擦拭着他摆在柜台上的货物。
他的动作很笨拙，而且，昨天这货架上，还落了一层薄薄的灰。显然，他不是一个很会打扫卫生的人。
我走过去，在他愣神的空档里，抽走了他手中的抹布，手脚麻利地帮他把货架上，所有的货物和摆饰，一件一件擦得一尘不染。
“你不要以为这样做，就可以让我改变主意。”老王微蹙着眉头，很不开心地走回他的工作台后面。
我没有说话。
该说的，我昨天都说过了，所以，现在也真得没什么好说的了。
店里，出现了一幅很诡异的画面。
店主老王，坐在工作台后面，百无聊赖地拿着毡布，擦着等待维修的手表玩儿。
而，一直不被他接受的“顾客”，我，厚着脸皮，主动帮他打扫卫生。
他时不时地掀起眼皮，看我几眼，见我不说话，又低头擦手表。
很久的沉默过后，他实在憋不住了，问我说：“你在门口蹲了一夜？”
我有些负气地没有答他的话，自顾自干着手里的活。
“你昨天被顾少钦抓走了？”老王又说。
我一愣：“你认识顾少钦？”
老王呆了一下，就咳嗽两声，又低下头，擦他的手表。
“这座城市，大概没有人不认识顾家那个小魔王吧？！”他呜哝了一句。
我撇撇嘴，不爽得感叹道：“知道我被抓走，你还这么自在。真是个冷血的人啊！”
“没什么好担心的，反正他又不会把你怎么样。”老王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我停下了擦货架的动作，转过身，眯着眼睛看向他。
不知道为什么，从他的话里，总感觉他对顾少钦很熟悉。
“我就是知道。”老王微微低着头，开始修理手中的手表，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嘿，能跟我聊聊吗？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发下那个无聊的誓言？”我走过去，扒着他的工作台，饶有兴致地问他。
起誓的原因，才是问题的根本！如果想要让他破了誓言，至少，应该知道原因是什么。
老王蓦地抬头看向我，眸眼瞬间变得幽深。
他腮上的肌肉带着满脸的络腮胡子，动了两下。我开心得以为他要说原因了，而他，却只是慵懒地回了我一句：“不想说。”就又低头修他的钟表。
“说说呗，很好奇。”我缠了他一会儿，还是没能让他松口。
没有办法，只能继续擦货架。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还就不信了，我这么认真地帮他做事，他能一点儿都不松口？！
然而，我还真低估了他，一直到把所有的货架，都擦得锃光瓦亮以后，他还是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直到，我在搬开货架上最后一个座钟的时候，看到座钟后面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小小的镜框。
镜框里面，是一张五寸大的彩色照片，因为年代久远，照片的颜色已经严重失真。
照片上一共有三个人，全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他们相互搭着肩膀，并肩站在一起，看起来感情很好。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有着那个年代特有的意气风发。
其中一个人，应该是年轻时候的老王。另一个人，我不认识，最后一个嘛……
看到最后那个人的脸时，我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愣在原地，一时之间，根本说不出话来。
那张脸，跟洛云川几乎一模一样！
我忽然想起来，昨天晚上，老王看到洛云川的时候的表情。跟我现在的表情，几乎如出一辙。
照片里，三个人的身旁，是一块巨大的镇山石。
石头上雕刻着三个大字——龙家沟！
龙家沟？！
我像是被孙悟空的法术，定住了身子一样，久久都不能动弹。
不知道呆了多久，也不知道老王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从我手中夺回座钟，又摆回到货架上，将那张照片，严严实实地挡住。
“你去过龙家沟？！”我回过神来，追在他身后，问。
老王又坐回到工作台后面，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低着头，不看我，也不回答我的问题。
“那个长得很像洛云川的人，到底是谁？”我问。
洛云川看龙家沟县志的时候，曾经落过泪。现在，我又发现，几十年前，那里曾经出现过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苍白的语言已经无法形容我现在的震惊。
我突然想起来，之前在医院里的时候，洛云川曾经痛苦地跟洛言庆说，自己要改姓“龙”。
“那个人，是姓‘龙’吗？”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的声音，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发颤。
工作台后的老王，蓦地抬头看向我，双眼之中，竟然蓄满了泪水。
……
我从老王钟表修理店回家的时候，洛云川找我找得都急疯了。
远远地看到我从门口进来，他焦急的表情，突然变成了无法遏制的愤怒。猛地一拳打在旁边的树上，震得树上的叶子沙沙乱响，本来落在树枝上休憩的小鸟，被惊得飞到了空中。
“洛云川。”我心里知道，这一次出门，又没有告诉他。找不到我，他一定很担心。所以，只敢心虚地站在，离他两步开外的位置。
本想跟他道歉，他却突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古堡里。
我尴尬地呆在原地，直到程阿姨牵住我的手，才回过神来。
“小苏啊，他是太担心你了。”程阿姨声音柔柔地跟我说，后来，又贴在我耳边，用极小的声音告诉我，“他昨天夜里，又出去一整夜，肯定累坏了。一回来就应该休息的，可是，担心你呀，一直熬到现在。”
后来，我才知道，叶伯伯紧急帮他联系了几家当地的贵族。洛云川连夜一一拜访，希望他们能够出面，促成YJ和昊阳的这次合作。可是，忙了一整夜，却只是无功而返。
我回到卧室的时候，洛云川合衣躺在床上，已经熟睡了。
然而，即便是在睡梦之中，他的眉头，却始终紧紧地蹙在一起。
我帮他脱掉皮鞋和袜子，将他的双腿平放在床上，拉过被子帮他盖上。
从未见过洛云川，露出过如此疲惫的神态。
这一次，他是真得遇到迈不过的坎儿了！
心疼地在床前坐了一会儿，佣人突然敲门，说是有我的电话。
我一滞，谁会打电话，到叶家古堡来找我。
我小心翼翼地关了门，跟着佣人下楼，刚一拿起听筒，电话那头，就传来顾少钦的声音：“姓苏的，你给我滚过来！不然，我弄死你的人！”
这家伙！
“顾少爷，你的胳膊，不疼了吗？”我冷冰冰地回了他一句，听筒里，立刻传来不可抑制的咆哮声。
拿磊子威胁我吗？我透过古堡的窗户，看出去，庄园门口的位置，磊子正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只手从肩头勾着西装外套，像个混混儿一样往古堡走过来。
恐怕，这位顾少爷，还不知道自己手中的人质，已经成功越狱了。
“苏米，我们见个面吧。”顾少钦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听筒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恐怕，这位才是真正要联系我的人吧？
简瑶？！
假的。
不过，值得注意的一点是，她和顾少钦在一起，此时，她正用顾家的座机，在给我打电话。
她在向我示威！
“我们没什么好聊的。”每一次的见面，都是她给我设好的套，我是傻子吗？明知道是陷阱，还非得跳进去？
“我有办法，帮洛云川达成和昊阳的合作。如果你真得爱洛云川的话，就应该为他着想。”假简瑶亮出了他的诱饵。
“所以呢？”我挑着眉头问她，心里很不爽。
“具体的事情，我们出来再聊。就在昊阳的办公大楼里见面，如何？”她选择的见面地点，只是想再一次彰显，自己和顾少怡的关系有多亲密。
我真得被她恶心到了：“如果，让顾少怡知道，你冒充简瑶在欺骗她。她会怎么做呢？”
电话那端，突然陷入冰冷的沉默里。
我实在没心情跟一个冒牌货耗时间，刚想要把电话挂断，听筒里，就突然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紧接着，像是对方的话筒重重砸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随后，电话就断线了。
听筒里，只有一个重复又无趣的单音节，嘟……嘟……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