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百合出来以后,我就一直紧张地观察她的表情。
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儿里,然而,令我没有想到的是,百合的表情,出奇得淡定。
她用瘦弱无力的双手,慢慢转动轮椅的轮子,艰难地从门内出来。
朝我这边淡淡地看了一眼,眼神之中毫无波澜,而后,就又偏过头去,转动轮子,吃力地将轮椅转了个方向。
我赶紧跟小林和老警察道了别,几大步追过去,攥住了轮椅的把手,轻轻推着她往刑警队外面走。
这一路上,百合都安安静静,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我想问他都知道了些什么,然而,我却真得不敢问。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百合现在这种安静的状态,才最不让人放心。
一直到把她送回病房之后,她都没有说话。
照顾她上完卫生间以后,她就躺在床上,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我站在她的病床边,下意识地用牙齿咬着下唇,努力把一直在嘴边儿徘徊的话,咽了回去。
“妈妈,您好好休息。”我轻声说了一句,转身,默默地走出了病房。
一走出病房,刚好碰到了匆匆赶来的磊子。
“苏米,情况很不好。”从他紧蹙的眉头,我知道,事情肯定比我想象得还要更糟糕。
心里“咯噔”一下,我赶紧拉着磊子,走到一处僻静的角落里,才小声问他:“到底什么情况?”
之前,我怕百合不跟我说实话,就半路偷偷让磊子掉头回去,去审问仇易到底跟百合说了些什么。
磊子的脸色微微泛白,看着我,沉默了半晌,才重重地叹了口气,开口说道:“真是只有畜生才能干出那样的事情!”
后来,在磊子的讲述中,我的脑海中,慢慢地呈现出当年那一幕丧心病狂的画面。
百合跟仇易热恋的时候,仇易接了一个小工程,因为一群手下的鼎力支持,他挣了不少钱。
跟手下的庆功饭上,仇易为了笼络那些手下,竟然突发奇想地,把百合灌到烂醉,而且,还下了药……
而后,由着那群人……
在磊子咬牙切齿的叙述中,我的拳头,不自觉地捏紧,眼角瞪得生疼。
“苏米,仇易他也说不清楚,那群手下里,哪一个才是你的亲生父亲。”磊子担心地看着我。
“混蛋!”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那群人,现在在哪里?”我问磊子。
磊子摇摇头,说:“时间过去太久了,仇易跟他们之中的许多人,都失去了联络。”
“畜生!”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紧握拳头,一拳砸在旁边的白墙上。指节几乎被震碎了一样,生疼,可是,却难以转移我心中的愤怒!
我捏着两个拳头,步步生风地朝走廊尽头的电梯口走去。路过百合病房的窗口时,突然听到,里面传出了一丝细细微微的声音。
我顿住脚步,从窗口往里看去,发现百合全身都裹在被子里,白色的病床被子正在一颤一颤得抖动。
她……在哭吗?!
那种压抑到极致的颤抖,让我心疼得完全失去了理智。
突然生出一种想法,我要杀了那个混蛋!
一脚踢翻了脚边的垃圾桶,发出剧烈的“咣当”声,里面不多的垃圾零散地散落了一地。
我头也不回地,直接走出了医院,催促着司机,几乎是以飙车的速度,冲进了刑警队。
磊子一直在旁边陪着我,见我带着一身的杀气,冲进刑警队,还是忍不住劝我说:“苏米,你别冲动!”
不冲动?!怎么能不冲动?!
我顺手抄起了搁在院子角落里的笤帚,快步走进了审讯室。
小林和老警察见我又回来了,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看到我手中的笤帚。
“苏米,你要干什么?把笤帚放下。”小林之前见到过我在审讯室里打人的样子,反应比老警察快。
说着,要来抽掉我的笤帚,却被我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如果你把这笤帚拿走,我再进来时,手里拿着的就是一把刀。”我瞪圆了眼睛,眼神中全是恨意地看着小林。
把他吓得不敢再动手了,只是一直问我:“苏小姐,你到底怎么了呀?出什么事了?”
我说:“把监控关掉。”
“不能再关了。”小林面露为难之色,其实,我知道他是在担心我做出冲动的事情。
然而,现在的我,已经管不了什么冲动不冲动了,拎着笤帚,就直接进了里面一间屋。
仇易仍旧是那副糟老头子的状态,双目空洞地坐在审讯椅上,见我进来,唇角突然扯出一抹笑意:“你也是来问你的亲生父亲是谁的吗?来,坐下,我好好跟你讲一讲那段有趣的故事。”
他说得得意洋洋,不过,在我从背后抽出笤帚杆儿的那一刻,狡诈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你,你想干什么?!”仇易的额角,顿时沁出了一层冷汗,“你别忘记了,你外婆和表哥,都在我手上呢!你不想要他们的命了吗?!”
“让他们都见鬼去吧!你也见鬼去吧!”我的愤怒早已经熏红了双眼,紧握着笤帚杆儿,就猛地朝仇易的面门砸下去。
仇易仍旧戴着手铐、脚镣,被锁在审讯椅里,我现在打他,就像是打沙袋一样随意,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一棍子接一棍子,全都打在仇易头上。
几棍子下去,就打得他头破血流,抱头痛呼。然而,他鲜红的血液,却更强烈地刺激了我的神经。
当初,他拿16岁的百合当报酬,奉献给他的那群人渣手下的时候。可曾想过,二十年后,我会知道一切的真相?!
“苏米,你清醒点儿,再打下去,会死人的!”磊子从背后抱紧我的腰,可是,我却根本就不想停下来。
“死人怎么了?我就是要他死!”我恨恨地说。
“他死了,你就要坐牢了。你坐牢了,百合怎么办?”磊子说。
我脑中像是突然被人打开了电灯开关,蓦地一白。
眼泪一瞬间涌了出来,然而,下一秒,我却只能咬着嘴唇说:“让洛云川照顾她吧!今天,我就是想要杀了这个渣男!”
我真得控制不住我自己了,扬着笤帚杆儿,只想朝他身上招呼。
小林和老警察,见情况控制不了,赶紧一个人拦着我,另一个打开仇易的枷锁,护着他快速逃离了审讯室。
我不顾一切地追出去,井然有序的刑警队大院儿,顿时闹得鸡飞狗跳。在院子里走着或者站着的警察,都跑过来拦着我。
我眼睁睁地看着仇易那个混蛋,离我越来越远。他身后的地面上,拖着一长排血迹。
而,在走廊的尽头,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洛云川?!他来了?!
“抓住他!洛云川,替我抓住他!”我哭着冲他喊。
然而,令我失望的是,老警察带着仇易走过洛云川身边的时候,他却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我被一群警察拦着,又冲不过去,这一刻的无力感,真得快要把我给逼疯了!
仇易消失在走廊拐角处的时候,我颓然地蹲倒在地上,抱着头,嚎啕大哭。
我自己都知道,自己的形象究竟有多狼狈,可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我不敢相信,20年前,百合经历过那丧心病狂的一夜。
不敢相信,我自己,竟然是那样来到这世界的。
更不知道,以后,该怎样宽慰百合?自己,又该怎样活着?
我现在真想杀了他,可是,就连这个,我都做不到。
小林站在我身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苏小姐,你这又是何必呢?为了这么一个人渣去犯法坐牢,值得吗?”
值得么?!
我忽然想起了十几年前的百合,她也是抱着同样的愤怒,将匕首刺向仇易的吧?!
她会觉得值得?还是不值得?!
然而,可悲的是,她当年没有成功,我今天,也没能成功。
我蹲在地上,看到一双脚出现在我面前,随后,便有一只大手,拉住我的胳膊,企图把我拉起来。
我对他太熟悉了,不用抬头去看,就知道他是洛云川。
他刚刚不帮我,我就执拗地不起身,像个赖皮一样,蹲在地上。
洛云川拉了我两下以后,突然就不拉了,而是矮下身子,像我一样,蹲在了地上。
堂堂海城帝少,在众目睽睽之下,蹲下了?!
而且,是上个世纪农村人特别爱的,那种蹲在墙角聊天、吃饭的姿势。
“苏米,不哭了。”他声音磁性地说道,伸手想要帮我擦掉眼泪。
然而,我却赌气地别开头去。
“我刚刚让你抓住他,你为什么不抓?!”我侧着眼角瞪他,却把他给瞪笑了。
洛云川笑着问我:“抓住他又怎么样呢?苏米,你打算怎么做?”
“杀了他!”我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在一群干练的刑警面前,暴露我杀人的决心。
四周,一下子静得只能听见树上蝉鸣的声音。
我能想象得出,刑警们尴尬的表情。
洛云川却依旧笑得很轻松,跟我说:“杀人有什么好玩儿的?你杀了他以后,我还得费心费力地去捞你,没意思。真没意思!”
“那怎么做才有意思?!”我疑惑地抬头,看向洛云川。只要是比杀他更能让人痛快的事情,我都愿意去做。
洛云川轻轻搀着我的胳膊,把我从地上拉起来。
侧过头,在我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苏米,你有没有听过,‘杀人诛心’?!”
杀人诛心?!
“把他在意的一切,一点一点全部从他身边拿走。把他害怕的东西,一股脑儿全塞给他!”洛云川微暗的眸色深处,闪着一丝狡黠的精光。这样的眼神,和唇角勾起的完美弧度,让我觉得,我可以完全信赖他。
即便我并不知道,他有什么计划。可是,我还是点点头:“就按照你说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