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儿那是记得你和姑母喜欢。”柳予安道。
慕长歌看的分明，他开口时，隐隐约约总带了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倒也是，妙儿向来都是心最细的那个。”柳念安笑笑，“说起来，我险些忘了，上次妙儿称我那胭脂好看，我便给她另买了盒，你们先聊，我去把胭脂拿给妙儿，免得又忘了。”
自进来，再到离开，柳念安脸上一直都是欢欢喜喜的模样，直到她踏出慕长歌的院门，神色才在一瞬间沉了下去，冰冷非常。
端起茶盏，轻饮一口，慕长歌斜斜看向柳予安，“为何待她如此冷漠？”
“我这人，骨子里便冷。”柳予安微微一笑，“这点你不是早就清楚么？”
慕长歌的指尖轻轻点了点杯沿，似笑非笑，“骨子里再冷的人，终究也会有一丝暖意，给不了旁人，应当是只给了妙儿一个吧？”
柳予安眉心顿时紧了起来，“你什么时候这么多事了？”
“闲聊罢了，在柳家的日子，难得的闲适松散，没什么别的事情好做，还不许我闲聊几句了么？”慕长歌说话时，又将他杯中斟满，“这是殿下差人送来的茶，若觉得好，我便命人给你送些去。”
就在这二人正在房里闲谈的时候，已经出了院子的柳念安，正站在院外，仔细听着那几不可闻的交谈声，一张俊俏的脸，冷若寒冰。
听到不远处渐渐走近的脚步声，柳念安冰冷的五官动了动，立即又变成了一张笑靥如花的脸。
“这不是念安么，可是丢了什么东西？”本要去向另一个方向的柳夫人，见到她后便转身走了过来。
装作弓着身子找东西的柳念安，方才察觉到有人来一样，懊恼道：“我给妙儿买了盒胭脂，一路带着呢，也不知道是丢在了什么地方，舅母来的正好，快帮我找找，我还想拿着去哄妙儿呢。”
“不就是盒胭脂，兴许是丢在路上，让哪个丫鬟小厮捡去了，再买一盒就是。天儿越发冷了，跟一盒胭脂膏子过不去，在外吹这冷风是做什么。”
柳夫人边说着，边上前去，像是要扯了她离开，又一听院子里的声音，顿时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情，“是你大哥又去了吧？”
“舅母的耳朵可真灵。”柳念安嘻嘻一笑，“这都能听出来。”
“旁人进不到小姐的院子里，咱们府里总共只两位少爷，你那二哥跟谁都冷冰冰的，眼里只有那些个圣贤书，会来的可不就只有你大哥了么。再说了……”
话说到一半，柳夫人忽一停顿，只暧昧地笑了笑，便再不说下去了。
这反倒是激起来柳念安的好奇心，催促她道：“舅母怎么不说了？”
“怎么，你是真不明白么？”柳夫人先是露出一丝惊讶，而后又笑了起来，“倒也是，你这孩子，从小想的便单纯，哪里会看得出这些。依我看啊，咱们老祖宗，应当是有心要给他俩做一回月老的。”
柳念安脸上笑意一僵，又急忙掩饰了过去，“这，这怎么可能，舅母背后编排老祖宗，当心老祖宗知道了要生气。”
“这怎么是我编排？”柳夫人也像是较真了起来，认真道，“你又不是没见过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可不就是一对璧人？”
“可他们两个都是柳家人，还是兄妹，这岂不是，岂不是乱伦！？”
“你二妹妹是咱们柳家人，可你大哥不是啊，苍德上下，但凡是知道咱们柳家的，又有谁不知道柳家大少爷是收养的？不过么，虽是收养的，老祖宗对他的疼爱却是头一份。”柳夫人道，“而且，依我看，老祖宗怕是早就有这个念头了，要不然，又怎么会单单让他去百安寻人？”
“老祖宗舍不得你大哥娶个寻常姑娘，结果现在就从天而降了个仙女似的长歌，真要将他俩凑在一起，可不正是如了老祖宗的愿么！”
柳念安还在强撑着笑脸，只是在那假意做出的笑脸之下，恼怒之色，已经渐渐在眼眶当中翻涌了出来。
柳夫人却丝毫都没察觉到，说着说着，反倒笑了起来，“要不怎么说，这缘分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早先时候，老祖宗还与我玩笑说，说你同予安自小青梅竹马，倒是很合适。”
“那时候我还同老祖宗说，你们两个自小一起长大，多半也只是兄妹情深，可别耽误了。原本我还在为了这事发愁，都不知该不该同你母亲提一提，谁曾想，你可是有福之人不用愁，这不，半路就来了个替你的。”
耽误……这哪里是耽误！？柳念安缩在袖子里的一双手，都快要把帕子给拧烂扯碎了，从懵懂之时，她对柳予安就已经一往情深，眼里再也容不下旁人，若是让她嫁给他，这哪里算是什么耽误！？
酸涩苦水，在眨眼间便将她的五脏六腑给填了个严严实实，倘若柳予安真的是她亲生哥哥，为天道人伦所不容，倒也罢了，可她现如今得知，老祖宗原本竟是有意要促成这门婚事的，却偏偏来了个横插一脚的慕长歌！
眼看不过一步之遥，她心心念念的心上人便会是她的，如今却……柳念安狠命撕扯着手中的帕子，小指尖勾住了一根丝，一个不小心，便将那指甲给折成了两半。
钻心疼痛，使得她抽了口凉气，脸色便也顺水推舟的沉了下去。
她神态之中的细微变化，尽数落在了柳夫人眼中，一抹细微笑从眼底掠过，柳夫人又做出了一副关切神情，“怎么了？”
“方才不小心，折了下指甲，有些痛罢了。”柳念安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妙儿还惦记着我的那胭脂，我还是先回去，给她再找一盒来。”
说罢，柳念安便从柳夫人身旁匆匆而过，再慢一步，她那恼怒至极的狰狞神情，只怕就要克制不住地浮在了脸上。
怪不得，一贯对人不亲近也算不得疏远的柳予安，会一反常态的，时常去到慕长歌那里。
怪不得慕长歌连祠堂都还没进过，家谱都还未能修上，就能被柳予安正大光明的带去后院作坊！
原来是老祖宗她……竟存了那样的心思！
她绝不能让给她，她深爱了多年的男人，绝不能让给别人！
柳念安蓄满了眼泪的眸中，隐隐划过了一抹连她自己如今都尚未察觉到的森寒杀意，她的脚步越来越快，却在回去的分岔路上果断转身，去向了如夫人处。
一心被妒意填满的柳念安，丝毫没有察觉到，方才就在她转身离开时，身后的柳夫人眼底，沁出的那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目的达到了，柳夫人也欲离开，心底尽是得意。
柳念安的心事，自以为天衣无缝，却躲不过她的眼睛，她是看着他们几个长大的，尤其柳念安这人城府并不算深，她怎么会看不出，她早就对柳予安情根深种？
情之一字，可以催生出世间最温柔的东西，也可以催生出天底下最狠辣的存在。痴痴期盼了多年的意中人，被人横刀夺爱，想也不难知道这骨子里任性至极的柳家大小姐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施施然向前走过几步，无意间撞上路旁那双冷静至极的眼睛，柳夫人身子下意识一僵，待看清来人，方才松一口气，“不在房里读你的书，悄悄站在这里做什么？”
柳宁安还是一身青衣，似一株清秀修长的竹，神态二字在他身上，像是定格在了冷冷清清，再不会有其他的神情。
“老祖宗从未想过要大哥娶她。”柳宁安望着柳夫人，道。
柳夫人眉心一沉，话语间顿时严厉了许多，“到底要我教你多少次才明白，在柳府当中，不该你管的事情不要管，不该听的事情不要听，你只管潜心读书，日后随你父亲入朝为官，做好你的柳家二少爷就是！”
柳宁安两片俊秀的薄唇动了动，似是还有什么别的话想说，又与柳夫人对视一眼过后，尚未道出口的话，还是沉回了喉底，沉默着弓了弓身子，退到了一旁。
带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心，柳夫人最后又重重望了他一眼，心底叹道，终究不是自己亲生，这怪异又不知好歹的性子，与自己当真连半分相似也无！
目送柳夫人走远，柳宁安轻轻叹了一口气，隔着院墙，向里面看去，眉心越拧越紧，渐渐的竟有些出了神。
送柳予安出来的时候，慕长歌见到的，便是那一脸深沉，不知在思考着什么的柳宁安。
他显然太过专注，就连她已经走到了眼前，都尚未发现。
慕长歌看的有趣，又盯着他看了半晌，方才唤道：“二哥？”
眼前的清秀书生才回过神来，听到了慕长歌唤自己，却连一句要回应的意思都没有，反倒冷了冷脸，百般厌恶一样，拂袖而去。
素玉在旁看的目瞪口呆，有些恼了，“这像什么话，小姐又不曾招惹过他，平白无故，这甩的是什么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