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是锁着的，那些所谓的厉府下人，却没有留下开箱的钥匙。
素玉的匕首削铁如泥，只用力一撬，锁便应声而断。
微微屏住呼吸，素玉掀开木箱的盖子，顷刻间，浓烈刺鼻的血腥气，便争先恐后地四溢了出来。
待到看清里面的东西，素玉倒吸了一口凉气，“小姐，是个死人！”
木箱里，已经被鲜血浸泡了个透，有一人——说是一个人，已经有些不恰当了。
木箱子里的那个人，现在也只勉强能够看出大概是一个人的轮廓，身上的衣服已经尽数被剥去，全身的肉，都被一片一片地的片了起来。
唯一与凌迟不同的，是他身上的肉并没有被切下，像极了一条刚刚被施展过刀工的鲤鱼。
这残忍又血腥的场景，饶是被慕长歌看到，也只觉得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待她看清楚那人的样貌，更是一惊，“厉子言！？”
“厉子言……表少爷！？”素玉惊讶万分，定睛一看，果真是他，“这，他怎么会变成这样！？谁会把他给……！？”
紧锁了眉心，慕长歌贴着木箱蹲下身，迎面直冲而来的浓烈血腥气，令这房间里的空气都变得诡异了起来。
谁会这样做，是谁用了这极其残忍的手段对待厉子言，又将他送到了慕府？
厉子言身上的狰狞伤口，令慕长歌都有些不忍直视，素玉也同慕长歌一道靠近过来，认真看了两眼，身上抖了抖。
“下手的人，一定是个中高手。”素玉道，“你看这每一片肉，都被片到了极薄，却又避开了会致命的地方。”
“这样做不会让人立刻断气，只会让他在这剧痛当中，一点点流干血，承受百般痛苦之后才能够咽了气。”
“他……”说着，素玉突然又一惊，“没死，小姐！他还有气！”
厉子言还活着！？慕长歌下意识抓紧了木箱的边沿，仔细一看，他的胸口果真还有起伏，虽微弱，呼吸却依旧存在。
“长、长歌……长歌……”
应当是听到了慕长歌的声音，全身上下都已经是血肉模糊的厉子言，挣扎着，含糊不清地从口中挤出一丝极微弱的嗓音。
“怎么回事，是谁对你下的手？”慕长歌急急问道。
素玉也慌忙起身，“表少爷再撑一撑，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别……别去。”厉子言吃力地摇摇头，他稍一动，立即又有无数细小的血珠，从伤口处密密麻麻渗了出来。
他知道，自己这条命，谁来也已经是无力回天了。
倘若不是苏翰羽在命人动手前，就强行给自己灌下的那秘药，他早就该死在那条小巷子中了。
厉子言清楚，他现在之所以还活着，完全是因为那秘药的支撑，但这药力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鲜血，带走了他身体的温度，痛楚已经麻木了，只是那一阵一阵的晕眩，却比先前更加严重了许多。
他用进了全身的力气，才抬了抬视线，望着眼前的慕长歌，“不要去……我的时间不多了，听好……”
在越发强烈的眩晕中，厉子言再如何努力，道出的声音也渐渐微弱。
素玉为难地看着慕长歌，等候她的安排。
慕长歌点点头，示意她回来，厉子言如今这境况，找大夫也已经是没有用了。
“你说。”沉了嗓音，慕长歌凝视着他，“我在听。”
她的目光落到厉子言眼中，像极了一片月光下的海，宁静，却又蕴含着无尽的力量。
“动手的人，是六皇子。你定要提防他，他已经等不及了。皇上身边的人，已经被六皇子给买通，但我并不知道他买通的究竟是何人……”
“果真是他！”慕长歌两排贝齿狠狠一扣，能够使出如此凶狠残忍手段的，除了苏翰羽还会有谁！？
厉子言声音微弱，却将那吐字咬了个字字清晰，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已经是摇摇欲坠，因此才更得将那些要说的说清楚，否则……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六皇子他已经要对皇上下手，你少不得也要遭受到牵连，切记，宫中波谲云诡，除了苍王，其他人……谁也信不得！”
“还有……还有……”
一阵晕眩袭来，厉子言脸上本就不剩几分的薄薄血色，更是几乎退成了透明的惨白。
“皇上的性命……恐怕也撑不到多少时日了，一定要提防六皇子，和皇上身边的人。六皇子他……定要小心他！”
猛烈喘息几口，厉子言只觉得一团冰似的寒气，自脚底渐渐窜了上来，晕眩之中，他竭力地想要看清慕长歌的样子，可无论他再如何用力地去看，那样令他牵肠挂肚的脸，也还是渐渐模糊在了他的眼前。
“冷……好冷……”他摸索着，颤抖着想要将那尚且完好的手抬起来，她的手，一定是暖的吧……
微微一怔，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慕长歌只一迟疑，便毫不犹豫地握紧了他颤抖着的手。
厉子言掌心的温度，渐渐变得冰凉，他对着视线里那模糊不清的轮廓，嘴角下意识便勾起了一抹苦涩笑意。
“我当真是不自量力了……还曾想过要带你走，谁知我如今、如今……也只能保护你这最后一次了……可我，从不后悔。”
他眉眼中的痛苦，渐渐散开，未曾沾染上血迹的一张脸，竟慢慢浮现出了几分孩童般的纯真。
还好，他终于撑到了现在。还好，他终究还是见到了她最后一面。
他无数次的想过要为她做更多，可他，也注定只能止步于此了……
一腔难以言明的情绪，在慕长歌心头横冲直撞着，似是喷薄熔岩，在这瞬间铺天盖地湮灭了所有。
而后，那所有的汹涌，都化为了她眸中的一点凛冽。
“厉子言。”慕长歌望着他的眼睛，手掌一点点用力，将他那已经冰凉的手攥在了掌心，“你的这份恩情，此生此世，我铭记于心。”
“你的恩，我怕是没有机会还了，可我慕长歌对天起誓，你的仇，我必定会替你讨回来！”
那一抹少年似的笑，到底还是冰冷了。她轻轻松开他的手，像安抚一个孩子似的，将那已经没有了知觉的手，轻轻挪回了木箱。
“素玉，取剪刀来。”
望着厉子言的尸体许久，慕长歌开口道。
她背对着自己，素玉看不见她此刻的神情，闻言立即点点头，冲回房间，取来了剪刀。
慕长歌拈起他的一缕头发，仔细地剪了下来，上面还沾染着一团模糊的血迹。
“把这尸体好生掩埋了，决不可透露出一丝消息。”
起了身，慕长歌吩咐道，随即，又将那一缕发丝，放到了碧珠那只绣了一半的荷包里。
素玉略一沉吟，轻声问道：“小姐是要快些埋了，还是……”
“厚葬。”
“是，奴婢这便去做。”
目送素玉唤人将木箱抬走，慕长歌抬手，端起一旁的茶杯。那看似再寻常不过的动作，却在那因用力而透出几分惨白的骨节处露了端倪。
慕长歌紧紧地攥着茶杯，厉子言掌心的冰凉触感，似乎还残留在她的手上。葱白似的指甲，尖锐地戳在杯沿上，似是要将那无辜茶盏捏个粉碎。
等不及的人，何止他苏翰羽一个！他等不及了是么？她也同样等不及了！
现如今，也是时候，该将他所欠下的血债一笔笔讨个干净了！
就在即将出门时，素玉下意识回眸望了一眼慕长歌，虽有半张脸掩映在暗处，但在对上她暗处的目光时，素玉还是禁不住愣怔了一瞬。
随即，她便小心将门关好，带领着人，向城外密林进发。
花了不过半天的工夫，素玉便将这件事给安排了个妥帖，待她从城外密林回到慕府时，天色已经渐暗，千翠院里也已经透出了点点烛光。
“如何了？”听到素玉回来，慕长歌抬起视线，问道。
“回小姐，奴婢都已经安排妥帖了。”素玉回答道，“只是，小姐，此事当真不必通知厉府么？”
“厉府现如今，哪里还有什么人。”慕长歌淡淡道。
素玉闻言，不免也带了几分伤感地垂下了视线。
刻意要将这伤感冲淡，素玉道：“都这个时辰了，小姐还不曾用膳么？这些个小丫头，瞧见奴婢不在，就个个偷起懒来了。小姐想吃什么，奴婢这就帮小姐张罗去。”
“不必了。”慕长歌道，自己为自己续了杯茶水，又示意素玉坐下来，“是我让她们不必着急的，人进进出出，未免闹腾，反倒会打搅到我。”
“小姐可是有什么事想不通？”
“确有一事。”慕长歌开口，两道远山眉渐渐拧紧，“我在想，皇上身边，被六皇子买通了的人，究竟会是谁。”
苏翰羽的确有些本事，但想要买通皇上身边的人，照样难如登天。
更何况，能在皇上身边贴身伺候着的，平日里也都是互相牵制着的，苏翰羽总不见得会有本事，能够将皇上身边所有的人都收买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