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宫中。
厚重石板，连绵铺成了皇宫的道路，道路中间，不知被多少宫人踩踏过的石砖，已变得很是光滑。
“小姐，咱们当真要晚上去冷宫么？”提着食盒的碧珠忐忑问道，“奴婢听说，那冷宫里面，很是吓人，尤其是晚上，跟闹鬼比也差不多了。”
倒也不能怪碧珠胆小，说来也怪，无论白天如何热闹，一旦入了夜，宫里就总有一种阴气森森，就算没有什么明确的条例禁止，也鲜少有人会选择在入夜之后随意走动。
“冷宫再可怕，也没有人心可怕。”慕长歌慢条斯理道，“你说，是会害你的人更可怕，还是无心要害人的鬼更可怕？”
碧珠似乎有些被这问题给问到了，愣了愣，又有些纠结地开了口，“好像是人更可怕……但那鬼也是真的吓人呀。”
她的回答，把慕长歌给逗笑了，素玉也忍俊不禁，“所以说白了，你就是胆小，是不是？”
碧珠苦着脸，“瞧你说的，我又不想你，还懂飞檐走壁，进出皇宫都比旁人自由，那要真有什么鬼啊之类的，我能不害怕么！”
素玉又无奈又好笑，“怕成这样，你又何苦非要跟来。”
“就是怕，所以我才更得跟着，万一关在冷宫里那位，又有了什么歹毒想法呢？只留你一个，万一保护不了小姐呢？”
听这二人一路上你来我往，身边也就不那么冷清，慕长歌回首，同素玉道：“你今儿才是不应当跟来，这回多亏了你宫里宫外的跑，辛劳了这些天，怎么也应该好好歇息歇息才是。”
这回慕宝筝之所以会栽了跟头，也同她有些太过轻敌失了算有关。
先前，慕长歌的那些个手足无措，甚至是自暴自弃之举，无非也只是为了麻痹慕宝筝。至于苏易斌此人，慕长歌本也是从来都未曾相信过他一丝一毫。
她虽然被困在宫里，可她身旁还有个素玉，宫墙也好，守卫也好，只要素玉稍稍费些功夫，这些统统都拦不住她进出。
早在察觉到和太妃不对劲的时候，慕长歌便请求太子苏云浩，悄悄在她身旁安插了那个假太监，以备不时之需。
那假太监真正的身份，实则是苏云浩身旁的一名死士，什么马贩子，什么家中有重病老母，也全都是她一早设计好的罢了。
要将这个眼线悄悄安插在和太妃身旁，并没有什么难处，要伪造一个慕宝筝亲手所制的络子，也不见有何难处，真正难的，是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到四皇子府上，将他的令牌偷出来，且在此期间，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闪失，否则，慕长歌的这一计策，便只能前功尽弃。
为了能够顺利取到令牌，素玉一连几晚都没能合过眼睛，熬鹰似的，硬是熬到了最稳妥的机会，将那令牌稳稳当当地瞒天过海，带回到了慕长歌的眼前。
“小姐说这做什么，本也是奴婢该做的。”素玉笑笑，又正色道，“不过，碧珠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奴婢也听说，冷宫里面可怕的很，小姐待会儿到了，奴婢可不敢远了小姐的身。”
这主仆三人说着话，眼看着便到了冷宫。
冷宫的位置，也是极偏僻的，靠近的时候，似乎隐隐约约还能听到里面啜泣的声音。
应当是有和太妃一早打过了招呼，在问过慕长歌来意之后，守门的侍卫立即便将她给放了进去。
冷宫的大门，漆刷的十分气派，与别处各位主子住着的，看上去也没什么不同。
然而，等到冷宫的大门打开，便会让人知晓，这所谓气派，也不过只是表面上的，内里的所有，一如这扇大门的背面，锈迹斑斑。
只是刚刚将大门推开了道缝隙，里面那清冷腐朽的干枯气息，便像幽魂一般飘散了出来。
大门缓缓推开，才不过到刚能够容纳一人痛过的宽度，只听得一阵慌乱急促的脚步声，飞奔了过来，如若不是素玉拉扯的及时，里面那人必定会结结实实撞在慕长歌的身上。
定睛一看，慕长歌才察觉到，那疯了似的冲过来的是个有些年长的女子，两鬓斑白，衣衫污糟，两只死死的扒在门槛上的手，长长的指甲里尽是污垢。
“是皇上要放走本宫了，是不是！？皇上他终于想起本宫了，是不是！？”
年长女子瞪大的眼睛，有些昏黄污浊，“本宫可以出去了，可以出去了！”
“又是这老疯婆子，回去回去！”
对她这疯癫的模样，守在此处的侍卫倒好像是早就习惯了，很是不耐烦地，将她按着粗鲁推了回去，力气太大，将她一把推倒在了地上。
“这人是谁？”慕长歌看她凄楚，便随口问了一句。
回头面对她时，侍卫的态度自然客气了许多，“一个老妃子，慕二小姐进去之后，可得多加当心，像这样的疯婆子，里面还多得是呢。”
“多谢提醒。”慕长歌微微一点头，心里却大致明白了什么。
只怕是连日日夜夜守在这里的人，都不知道那老妃嫔是谁，除了她，还有其他进入冷宫的女子也是同样的，她们的名讳，封号，过往受到百般恩宠的荣耀，只有她们自己会牢牢记住。
而在旁人眼中，她们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是失了宠，被打入冷宫的不祥之人罢了。
迈步踏入冷宫，倒在地上的老妃嫔，还在绝望地唤着皇上，眼前生了锈的大门，则是连一丝希望都不给的，缓缓关上了。
环顾四周，这个地方就连挂在各个门前的灯笼，光亮似乎都要比别处更清冷，凄清地将这一处地方的孤寂，照了个朦朦胧胧。
冷宫里，向来都没有专人打理，杂草在此肆虐地生长着。这里的人永远都是一副垂死之像，唯独枯草生的欣欣向荣。
草丛间，有一插了满头花枝的女子，神思恍惚，吃吃笑着，对进来的人浑然不觉。
慕长歌路过了一处紧闭的房门，几人错落有致的呜咽哭声，从门缝里挣扎着挤出来。
在那门前，又有两人蓬头垢面，神情呆滞，即便是有蚊虫落在了她们裸露着的皮肤上，也是一动不动，形同死人。
“你说的还真不错，这地方虽然都是活人，可也跟闹鬼差不了多少。”慕长歌感慨了一句。
碧珠搓着手臂，就连强挤都有些挤不出笑意来了，“小姐快别说了，奴婢实在怕得很。”
倘若不是来到了这儿，只怕她连想都没想到，在宫里竟然当真会有这样一处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到了，小姐看，那侍卫说的就是角落处那一间。”素玉指着尽头，示意慕长歌看过去，那里，就是慕宝筝现在被安置的地方。
“当心些，东西别洒了。”同碧珠简单叮嘱了一句，慕长歌便稍稍加快了步伐，向那一处走去。
走近了，素玉顿住脚步，“里面怎的这样吵？”
慕长歌径直走了过去，“冷宫里，总不见得还会有什么歹人。”
见状，素玉连忙跟了上去，快她一步，推开了房门，里面那嘈杂的吵嚷，顷刻间便迎面扑了过来。
“放开我——贱人！放开我！滚！给我滚！”
这歇斯底里的，正是慕宝筝的声音，借着房内略有些昏暗的烛光，就连早有心理准备的慕长歌，都有些惊讶于眼前所见到的一幕。
碧珠更是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下意识紧紧贴近了慕长歌。
在房间正中央，慕宝筝被几双手死死按在了地上，头上的钗环，已经被摘到几乎不剩什么，身上的衣裳，也被剥去了大半，只剩下一件肚兜，还在被人撕扯着。
“滚！滚开！伤到了皇上的血脉，你们哪个担当得起！？滚——”
她的尖叫声，几乎惨烈到了极点，然而压在她身上的几人，对这惨叫只有麻木，一双双眼睛，饿狼似的盯紧了她身上剩下的零星几样，就连脚上套着的绣花鞋，都被一并抢走。
“换上新衣裳……皇上看我好看，一定能想起我来……”
“皇上说过，最喜欢我耳朵上挂着的珊瑚珠子……嘻嘻，你就是皇上派来，专程给我送首饰的，是不是？”
“我就知道，皇上他心里有我，他必定忘不了我！”
“小贱人……就是你勾引了皇上，蒙骗了皇上，皇上才会把本宫打入冷宫！今日你也来了，本宫便绝不会轻易放过了你！”
那几双手的主人，个个的眼神都是疯癫模样，除却将衣裳首饰剥下，还有时不时摸到慕宝筝身上，狠命掐几下的。
慕长歌粗略一端详，从那几人的脸上，依稀可见往日的美貌袅娜，而如今，过往那一个个步步生莲的女子，如今竟都化作了一头头饿狼——已疯了的饿狼。
“小姐……这些人，怕是都疯了！”碧珠颤抖着，连开口都不敢发出什么声音。
就在这时，那几人已经将慕宝筝上下都剥了个一丝不挂，见慕宝筝身上已没有了别的东西，不甘地拉扯着她的头发，忽然，她们目光又一亮，齐齐看向了某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