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曼可读懂了我的刻意回避,似乎想要扯着嘴角一笑,最终却没有成功,反而变成了一个怪异的弧度。
她如同那些缺爱的孩子一样,喜欢用一些不成熟的行为,去吸引家人的关注,哪怕是责骂也好,至少要证明自己是被在乎的。
结果,她把自己折腾得如此奄奄一息,也没有得到想要的那句关心。
端起桌上的水杯,我插上吸管,送到了她的嘴边。
“林曼可,听我一句劝……为谁活着,都不如为了自己活着。”
这世上,真没有离了谁,就不能活的。
僵持了半晌,女人终于死心地闭上眼睛,同时缓缓张开嘴,接受了这几日来的第一口水。
得到了温水的滋润,她的嘴唇总算没有那么干裂了。
停下了啜饮的动作,我听见她突然问道,“我出院那天,你可以来接我么。”
见我不解,一旁的护士了然解释,“病人出院,需要家人签字办理手续……”
遍寻整个江城,恐怕林曼可也找不到一个所谓的家人,她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望着那双等待回应的眼睛,我顺从地点点头,“好,我一定会来。”
看着吃下药沉沉睡去的林曼可,我心里松了口气,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门外的走廊上,瞿子仁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宛如什么都不知道——然而不自觉捏紧的拳头,却出卖了他。
他看了我一眼,站起身,用一副尽量轻松的口气说,“辛苦你了,我送你回去。”
我拒绝了,“瞿公子先去楼下等我吧,我还有点事情需要处理。”
瞿子仁以为护士又吩咐了我什么事情,便也没有强求,径直先走了一步。
目送着青竹般修长的背影消失,我静静看了一会儿,对着看不见的死角处轻声说,“出来吧,人已经走了。”
没有反应。
“我说,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望着那个转弯的拐角,我眸中的焦点缓缓集中一处,视线逐渐变得凌厉起来。
刚刚在房外匆匆闪过的一抹身影,当时没有认出来,只要事后稍稍一想,很容易就能和记忆里的对上号。
这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还在房内谈及的那位路锦周。
大约十几秒钟过后,男人的身影缓缓,一步步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久久不见路锦周,他也变了很多。
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小资俊逸、追求虚荣的精英青年,标志性的整齐发型和体面着装通通不见。
取而代之的,则是蓄了一下巴的杂乱胡子,纵欲过度的凹陷双眼,以及邋遢的大衣外套,和灰扑扑的皮鞋鞋面。
我四下看看,就近指了指一个无人的楼梯转角。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过来。”
一前一后地走到角落里,路锦周一直深深地看着我,表情充满了捉摸不透。
甫一站定,他就问我,“你刚刚就已经发现我了,那你为什么没有揭穿……”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从口袋里掏出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烟,叼在唇中。
“要么。”反手递过烟盒,我象征性地问了一句。
路锦周更加古怪,“我不要。”
我也不强求,掏出火机点燃后,对着烟嘴深深地吸了两口。
吐出一口蓝幽幽的烟雾,我的表情在烟雾后变得模糊不清。
“你问的很多余,我为什么要说?你一出现,只会让她更不好受。更何况,你自己都躲躲藏藏,不正是不想让人见到吗。”
他冷笑一声,“自作聪明!”
我回答,“我聪不聪明自己心里有数,但是像林曼可这么傻的女人,天底下是死一个少一个了。”
听到了死这个敏感字眼,男人顿时紧张起来,“她出事了?姓瞿的不是一直有好好照顾吗!”
夹着香烟,我送到嘴边又抽了两口,将他晾得更加没有耐心,“你倒是说话啊!”
瞧瞧这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倒真像是个情深不寿的情种。
香烟刺激的味道钻入我的喉咙中,一番缭绕后,让我的声音也变得喑哑了很多。
“人现在是没事,但是如果你继续这样折腾,总有一天会没了。”
捻灭烟蒂,我向路锦周发出最后一声警告。
“你要是真想她好,等人出院之后,你就离她越远越好……带着你那个浑身金贵的妈,永远别再来拖累她。”
要不是为了给路母治疗肾病,她何必要低三下四的去赚这些钱?如今这一切,逃不开这两人的推波助澜!
路锦周蹲在地上,粗鲁地揪了揪发根,不知痛一样拼命往下薅着,整个人笼罩着暴躁不安的情绪。
少顷,男人一抬头,眼睛布满了猩红的血丝,看上去陷入了恐怖的偏执中。
“陈荼……你懂个屁!我是她第一个男人,也是她这辈子最后一个男人!我不光不会和她分手,还要和她白头到老,一辈子都压着她不得翻身!”
望着他眼里的疯狂,我知道多说无益,干脆闭嘴沉默了。
我没想到,刺激还会起到了反作用。他现在完全是破罐子破摔,连一点点男人的骨气和尊严都不要了。
我已经不想再和他啰嗦下去,“那好,到时候就走着瞧……看你们能不能白头到老。”
甩下这个不知所谓的男人,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下楼梯,几乎要压制不住腹中的火气。
像路锦周这种男人,世上真的是太多了。
他们看上去已经是个成年人,甚至大部分事业有成,有家有室,骨子里却一直是个没有长大的襁褓婴儿。
小时候黏着父母家人,长大了依赖着妻子儿女,成天虚张声势,面子看得比性命都重要。稍稍受挫,立马就和找到了由头一样,将怨气往身边人身上撒。
像是路锦周,他不过就是被辞退罢了,不过是被瞿子仁羞辱了一通,就瞬间一蹶不振,以糟蹋自己的人生为代价,证明命运对自己何其的不公。
可事实呢,从小是富足生活,父母破产后,该由让林曼可承受一切,他还毫无负担地享受优渥而自命不凡的生活。
终其一生,他过的都是吸血蝗虫一样的寄生生活,从一个人换到令一个人寄生,压根没有自己直面过苦难。
你过得幸福,是因为有人在不知道的地方,为你承担着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