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之后,我和瞿嘉宝同时走出派出所的大门。他依旧是皮衣金链子,我则是提着两袋巨大的购物袋,面面相觑。
对视了几秒钟之后,我有点过意不去,“要不,我请你吃点?”
“就等你这句话了!”
最终,我们也没有找什么馆子搓一顿,两个人精疲力尽地坐在人行道旁的休息椅上,准备就近取材。
瞿嘉宝从我的塑料袋里找了一盒酸奶,一边扭一边感叹,“人生真是无常,几小时前我开着小老婆出来的时候,也没想到今晚会流落街头,喝快过期的酸奶……”
我咬了一口饼干,一边扭开苏打水灌了一口,“我也没想到,逃掉了鸿门宴,却吃了一顿自助餐。”
一口干下半瓶奶,瞿嘉宝从我手里偷了半块饼干,一边吃一边满嘴碎屑地说,“荼荼姐,你咋想起来说他是老公的?这操作够高端啊。”
我耸耸肩,“要是不那么说,大家能帮我堵他吗。要是照实说抢劫,估计早就躲得要多远有多远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几年前被抢得次数实在太多,我也分不清到底是骆雪菲的有意安排,还是我看起来太好欺负。常常前脚领完一个月的薪水,后脚就被人惦记上,但凡有点富裕,立刻就面临破产。
要是不拼命地追、拼命地抢回来,接下来一家四口的日子,就只能喝水吃粥了。
唏哩呼噜地吸着酸奶盖,瞿嘉宝拐了拐我,“你下次可小心点,都说财不外露,再招来眼红的人,可就没有我这么善良的好心人帮你了。”
我有点莫名其妙,“什么财,我看上去很有钱吗?”
“你不知道?”看我一脸懵,他拿走我的背包,从里面拿出那张白色的新卡,“那这是啥?”
“信用卡?”
瞿嘉宝怀疑,“你真不知道?这叫子母卡,一张套一张,不仅没有密码,而且上限都很高。估计是你拿出来的时候被那个贼盯上了,才被抢了。”
接回薄薄的卡片,我微微怔神,手指不自觉慢慢收紧。一旁的瞿嘉宝猴精似的,拐了拐我,“人家给你这么多钱,你都不知道?他是你谁啊?”
“……未婚夫。”
“你终于把那个死了的前男友忘啦,可喜可贺啊!”
看着这家伙没心没肺地敦敦敦喝着酸奶,我冷不丁补上,“同一个,刚诈的尸。”
“噗!咳咳咳……”无语地看着我,瞿嘉宝望着自己喷了一裤子的白色液体,给我比了个大拇指,“行,你牛,城里人真是会玩。”
提着袋子站起身,我扔了盒巧克力给他,“你再吃会儿,我得回家了。联系方式你也有了,想起什么补偿,你再来找我。”
……
打开公寓的门,鞋架处已经整齐地摆放了一双男士皮鞋,并排在旁边的还是有一双奶白色的女士拖鞋,是为我准备的。
我迟疑了一下,将东西放在地上,选择光着脚进去。
客厅里,封寒北端坐在沙发上,身边放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但是他却没有管它,只是环抱手臂坐着,一动不动。大灯照的房间雪亮,可是气氛却并不那么明媚,相反,令人有点压抑。
他抬眼看着我,像一台机器一样,从上到下,从里到外,近乎苛刻地扫描着。当我试图抬脚再度往前走的时候,他突然开口。
“出去。”
脚抬在半空,我想了想,选择先放下。我以为他不满意我没有穿拖鞋进门,而嫌脏,忍耐着解释,“我想先去洗澡,免得弄脏——”
“听不懂人话吗,”男人一下子站起来,他宛如一个守卫自己领土的国王,命令我这个外城邦的贱民流放,永远也不许回来,“滚出去。”
我看着他,我试图找出他生气发怒的理由。
在那双淡褐色的、琉璃珠一样的眼中,什么也没有,只有箭一般锐利的目光,威胁着我不许靠近。
举了举双手,我自嘲地勾了勾嘴唇,“好,我知道了。”
转过身,我什么也没说,走出了大门。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说的大概就是我现在的境遇。
入住的第二天就被人扫地出门,而且身无长物,浑身的钱连付回家的计程车费都不够。这副狼狈模样也不想被家里人看见,我想来想去,还不如找个熟人家里凑合一宿。
走到了一楼的大门处,我按了几下开门键,竟然半天都按不开。超过三次之后,开门键自动失效,毫无反应了。
无力地蹲在推拉门的角落里,我慢慢滑坐到地上,只能守株待兔地等待别人来开门,好让我一起出去。
凌晨的来往人群少得可怜,我甚至连手机都没有带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头顶的物业电话发呆。
走廊的灯偏偏还是感应灯,隔一分钟熄灭一次,我不能困,机械地隔一会儿跺一次脚,人工点灯。
我不由得在心底思忖——要是这时候有人来开门,我就是喊他亲爹我都愿意啊。
很可惜,我等到双眼发直,也没有一位爹来拯救我。折腾了一天的身体越来越软,手臂慢慢将自己圈紧,我已经打算好在这里凑合一夜了……
朦朦胧胧间,安全通道里的几层感应灯全部亮了。一阵急促的奔跑声越来越近,有人在我眼前一阵风般略过,却在拉门的时候停住了动作。
眯着眼睛,灯光刺激着我酸涩的眼皮。在一阵白光之中,封寒北的脸庞慢慢清晰,一点点驱散了我的困意。
他鲜少穿得这么随性,居家服棉拖鞋,手里握着两个手机,一个他的,一个我的,脸上焦急的神色还没有褪去。
我们沉默地对视了一眼,他不吭声,眼神复杂。我无所谓地将头趴在膝盖上,举手晃了晃,“hi,这么晚还出门啊。”
手指捏着手机,越来越紧,男人的指节逐渐从玉白变成青白,昭示着此时的忍耐快要到极限。
他的视线直直地望着我手上的伤口,我被他看的有点不舒服,随即捏紧了手掌,阻断了他的视线。
骤然松开手掌上的力气,封寒北仿佛认输了,声音哑得和磨砂纸似的粗糙,“回家。”
我没动。
转身走了几步,他发现我没有跟上,“你还要和我摆架子?”
“不是,”我老老实实地回答,“腿麻。”
其实是脚心疼,尤其是脚上的创口,经过一晚之后又麻又痛,动一下就和要裂开一样。
他朝我走过来,明显是咬紧了后槽牙的,下巴绷成了硬朗的线条,显示着男人忍耐得多么不容易。
一把将我抱进怀里,他脚步又稳又快,抬起头向着家的方向而回去。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交流,哪怕是回到家里,将我放到沙发上,封寒北仍旧是一声不吭地走进了房间里。
再出来的时候,他手里提着一个医药箱。摊开我受伤的手掌,他用棉签沾上双氧水,往伤口上按压着消毒。
“嘶……”
我痛得想躲,被封寒北紧紧抓住,继续毫不留情地执行后面的步骤。估计是他心里的恼恨还在,借此来公报私仇的。
包裹好一只手,他正准备给另一只手缠纱布的时候,动作却停住了。
见他视线落在我的掌心,轻轻用棉签碰了碰其中的一道纹路,它比起其他的掌纹,颜色要深一点,体积也更大,但是不仔细看,并不能发现。
“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想说。
可是封寒北的脑袋里就不存在识趣这两个字,他想知道,那就一定要知道。
“晚上遇到了抢劫的,擦伤了一点。”我故意谈及他物,避而不谈。
大掌彻底包拢了我的掌心,手掌的主人强制地扣住我的手指,态度一样强硬,“这不是擦伤,是割伤。不是今天,而是旧伤。”
我当然知道是割伤。
有一年过年,我和江野去江滩上卖烟花,吸了半个月的硫磺和烟灰,终于赚了三千块钱。结果元宵节那天收摊,被人堵在桥洞里,持刀抢走了装钱的腰包。
当时腰包在我手里,我就是不肯放手,一个劲儿地尖叫,让周围的路人帮帮我。只要坚持住,有人来救我,这钱就能保得住了。
可惜,最后我还是松了手,手筋差点被割断,也没有一个人来救我。
这么多年过去,伤口已经愈合,融在掌纹中,除了摸上去的凹凸不平之外,再没有任何的特别。
连我自己都已经很少再去想起它,却没有想到,这位素来看我如看仇敌的封先生,还会心如毫发地发现,并且要问个究竟。
再想起这些往事,我心情已经非常平静,随口说了句,“不小心割的,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他再也不问了,包好了双手,男人站起身,突然将我的双手举过头顶,同时吻住了我的嘴唇。
撕咬,占有,侵略,停留。
我无法挣脱,望着身上的人深深地看着我,一双眼睛几乎要造出黑洞,将我吸进去。火辣辣的唇瓣残留着濡湿的感觉,我却连舔一舔的力气都没有。
我瞪着他,“你到底在闹什么?”
说净身出户就净身出户,说回来又回来,如今再摆出一副要强上的架子,我实在是摸不透他了。
“你骗我去荣福居。”封寒北一字一句地说着,语气间全是不满和怨怼。
“你说你会去,结果不光放了我鸽子,还夜不归宿。”
每每这种时候,封寒北的眸色就会变得非常深,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偏执,一个温漠俊逸的男人,摇身一变,充满了危险和崩坏。
“最不该的是,你还带来一身伤……而你从来也不会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