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主任估计是很少有机会见到这种款爷,不自觉腰也躬了下来,两只手伸上前,“子仁兄,久仰大名!上次您的俱乐部开业,马某人还为你做了一点小小宣传,您还记得吗?”
瞿子仁含笑着点头,一张口,声音十分地清畅悦耳,像是月下吹起的洞箫声,既透亮又不失悠远,“当然,子仁一直想当面向您致谢,一直没有什么机会。”
得到了回应,马胖子更是来劲儿了,一会儿说要和瞿子仁切磋球技,一会儿又说十分仰慕瞿董事长,一张嘴嘚啵嘚啵说个不停。
十句话里面,瞿子仁挑着回应两句,剩余的时间都在认真打球、补中,仿佛真的只是被请过来娱乐娱乐而已。
作为两个陪衬的存在,荣千方自然是被挤到了一旁,坐上了冷板凳。我倒是没什么想法,正好这位大公子帮我转移了注意力,否则我指不定要和马主任纠缠到什么时候。
身旁的搭档倒是不死心,她让我帮忙挡住视线,从化妆包里掏出修容粉,在胸前来来回回地扫了几次。理了理衣服,姑娘雄赳赳气昂昂,朝我一挺胸,“有没有呼之欲出的感觉,嗯?”
看着瞬间变作弊般深邃的事业线,我捏了捏鼻子,假装自己看的要喷鼻血了。
姑娘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挤过了里一圈外一圈的人群,奔着金龟婿就去了。
只是我还没等一会儿,人群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啊”的短促女声,下一秒,就听见马主任恼羞成怒地大喊,“你搞什么,还不快点滚出去!”
这一听,准是坏事了。
“让让,请让我进去……”挤进了人群里一看,刚刚还意志满满的女孩儿,此时正一脸惊慌地坐在地上,双手护着前胸,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她身上只穿的一件吊带短裙,上身的交叉后在颈后系成一个蝴蝶结,整件衣服全都依靠此处撑起来。此时,这个蝴蝶结竟然当中断裂,上也上不去,全靠双手挡住露出来的地方。
要是她从地上站起来,不用说,裙子肯定是滋溜就滑到地上了。
那位瞿子仁也站在原地,胸口有一片濡湿的水渍,一瓶打开的矿泉水倒在脚边,还在咕咚咚地往外流水。
我刚朝她走近了两步,她立刻紧张地后退,“我自己来,先让我把衣服穿上!”
“小陈,你赶紧把她拉走,丢不丢人!”马主任觉得面上无光,连土话的口头禅都骂出了声,“个婊|子养的,见到男人都恨不得脱光了,还遮什么丑!”
我脚下走不动了,搭档也才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经不住这样的侮辱,终于捂脸呜呜地哭出声来,“我没有……我就是给他递个水啊……”
没有人替她说话,大家都觉得她是不怀好意,丢人是活该,反倒是一窝蜂涌到了瞿子仁身边,关心他要不要换一件干衣服。
马主任说得好,“子仁兄,这里空调开得低,你这样可是很容易感冒的!”
旁人忙着旁人的事情,荣千自己的事情还是要自己解决,光靠哭也没有用。我利落地脱下了上身的罩衫,跪下身,替她挡住众人,同时套在她的身上。
站起身扶起她,我打算低调地离开,没想到怀里的女孩儿突然甩开我,冲着那群人大骂,“你们有什么了不起的,真当自己是祖宗吗,老娘还不伺候了!”
修长的手指握着毛巾,瞿子仁充耳不闻一般,继续擦拭着胸前的水渍。
“行,你们荣千就是这种服务素质,以后没得合作了!”
“黄了拉倒,你知道我们大老板是谁吗?FENG氏!封寒北!有你求我们的那一天!”
“等等。”少言寡语的瞿子仁突然张了尊口,打量着我们,好像是质疑我们的可信度,“你们是FENG氏旗下的荣千公司?”
得到了默认之后,他黑色的眸子里生出了一丝玩味儿,而吸引他兴趣的对象,却是我。
“那么,你就是陈荼了?”
……
乘车离开了球馆,瞿子仁扯了扯胸膛黏糊糊的上衣,有点不快。本来打算好好玩一场,结果遇到了一个毫不识趣的什么主任,白白耽误了时间。
然而一想起刚刚球馆里的一幕,他顿时看戏心起,命令副手致电给了自己的老友封寒北。
私人电话的效率总是很快,很快就听见了封寒北硬邦邦的回音,“什么事,我很忙。”
“老封,你成天急着赚钱,是打算攒媳妇本儿吗?”恶劣的笑容爬上这位谦谦公子的嘴角,“那独家告诉你,你的老相好现在可遇上麻烦了哦。”
……
夜晚十点的保龄球馆,独这一方灯火通明。
重复着擦球、扔出、计分的步骤,我的手指插进球上方的小孔里,已然感觉到骨节在向大脑抗议,使不上力气。
尝试着提起手,果然不出意外地滑落了圆球。
“客人,你不然休息一下吧,这里没有外人。”
向球童投去一个浅浅的笑容,我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还剩下多久?”
他看了看计时器,“马先生定下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
“好,我知道了。”
姓马的虽然人胖,但是心却比针眼儿还小。眼睁睁看着瞿子仁翩然而去,挽留不得,他满腔的怒火都砸向了我身上。
“你不是喜欢打吗,你就给我打个够!”
加快脚步,我借着摆臂的惯性力气,将手里的球滚了出去,心态摆得巨好——打就打,免费请我的,我做什么不答应。
陆陆续续的,相邻的几间球室都关了大灯,只剩下我这一处,反复地响起咚咚的撞击声,球瓶不知疲倦地倒下、再立起。
汗水浸透了我的衣服,干了又湿,多余的汗珠由于没有阻拦,顺着线条紧绷的双臂,缓缓坠落了下去。
甩了甩湿透的发尾,我的几个指尖已经磨得通红,薄薄的指腹沾上汗水,有种灼烧的刺痛感。
视线紧盯着前方,脚下的步子还没有来得及加速,却听见身边的球童轻呼了一声,“先生,这里是私人的球房,您不可以进来。”
背后响起了一道低沉的男声,如同大提琴重重压下琴弦后的余波,令人心中波动震荡,无法抽离,“够了。”
保龄球掉落在脚边,慢慢地滚到了地板上,它越来越无力,最后干脆偏离了滚球道,滑向了零分的深渊。
没有任何陪同的人,封寒北独独一人站在入口处。黑裤白衣,没有锦衣玉服的贵气,他只是用那种几欲穿透人心的视线,彻底包拢了我。
看着我狼狈疲倦的样子,再落到只着内衣的上身,男人那双好看的眉头随即蹙起,“回去!”
我只当做没有听见,解开了汗湿的头发,高高束起到头顶盘成一个丸子,接着继续投入工作。
当第二球滚下去的时候,旁边球道上竟然同时出现了一个圆滚滚的保龄球,不偏不倚地击倒了全部的球瓶,连球童都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侧脸看去,男人将衬衫卷到了手肘处,露出了紧致的小臂,青色的筋脉一用力就突出来,好似蛰伏在血肉中的碧茎,吸收着这具身体内的能量,不断伸缩缠绕。
他专心致志地看着前方,长腿一步步迈得稳定有力,用行动直白地宣告——你不走,好,我陪你!
不知道哪里来的竞争意识,我不服输地开始和他暗暗较劲起来。你来我往,直到球童示意时间结束,我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腰酸得都没有力气站起来。
封寒北并没有再理会我,白衬衫被汗水沾湿,隐隐可以见到里面结实的胸膛。他却不嫌热似的,放下挽起的袖子,一粒粒扣好,连领口也不放过。
望着他离开的样子,除了鬓角出的些许汗珠,他已然和来时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漠模样,别无二致,任谁也不能和刚刚进攻凶猛的样子联系起来。
等四肢找回了一点力气,我勉强撑起身,去淋浴间里冲了个澡。从换衣间里出来,正巧见到刚才服务的球童,他朝我挤眉弄眼,“那位先生等您好久了,您快去吧。”
一眼看到球馆外,小车正安静地停在唯一的路灯下,朦胧中竟然生出了一丝温柔的光晕。
然而,等我靠近小车之后,只有司机从车内下来,为我拉开车门——里面却是空无一人。
看到我的疑惑,司机解释,“封先生晚上还有事先走了,让我送您回去。”
“……麻烦了。”
坐在后排的座椅上,一件成年男人的外套正静静地躺在角落里。它的主人似乎将它遗忘,只留下淡淡的鼠尾草香气在逸散。
下车后,司机给了我一个酒店的地址,转达着命令,“明天晚上,先生在这里等您。”
我不吭声,却是默认了回答。
这种暧昧的接送行为,本就不适用于我和他之间的诡异行径。除了因为给一个甜枣打一炮,他才不会需要屈尊降贵地来为我解难吧。
仅仅在此时,我竟然无比的希望,我与他只要是单纯的雇主和雇员关系,那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