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嘴巴可以说谎,可是神情和眼神常常是难以遮掩的。嘴角在微笑,可是眼睛在流泪;嘴里说着没事,表情却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看着她眼里的安静和沉默,仿佛印证着这句爱钱的宣言是多么的真实,每一个字都是发自她的肺腑之言,和那句“有钱钱是王八蛋,没钱人是王八蛋”的老话,无比相得益彰。
如果我不坐在这里,我必然觉得这女人没救了,满脑袋里都是铜臭味,连自尊和性命都不要。
可是看看这小小的出租房,没有小资的装修,没有值钱的家具,更别说什么名牌包包高档首饰,穷得小偷都无从下手。
她一个月的收入起码也上万了,还过这种日子,她的钱都跑到哪里去了?
几乎是同时,我想起那天她在银行里一掷千金的样子,也隐隐有了猜测。
这个疑问不需要我问出来,接下来的一通来电替我解决了这个心头疑惑。
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林曼可明显脸色一灰,似乎很不想接通,可是最后还是拿起手机,到阳台上接通。
安静的房间里,其实起不到什么隔音的效果,她与对方的聊天八成都传了进来。
“阿姨,我最近工作上有点问题,工资可能需要晚点到……我没忘,锦周的生活费已经汇过去了,不过锦周最近很少联系我,他——”
话头被打断,对面不知道说了点什么,林曼可最终只说了一句,“好的,您放心,我会尽快的。”
从阳台回到屋内,林曼可对上我的视线,勉强挤出了一个嘴角的弧度,“久等了。”
我没吭声。
半分钟的电话,二十秒是她在说话,想必对方那十秒钟里面,也不会问候她工作上发生了什么。
“秦桑昨天发了好大一通火,你是不是不打算回荣千了。”
她点点头,仿佛一只落魄的丧家之犬,眼神飘忽,“我打算以后做全职直播,来钱快,也免得两头撒谎,怕被人发现。”
“你不为自己想想,也不为你男朋友想想?”我语气有点生硬,“这次是他在国外,下次要是捅到他面前呢。”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我管不了那么多。”话不投机半句多,林曼可站起身,显然是要赶客了,“谢谢你今天来看我,以后有空再联系吧。”
望着这个周身气质瞬间疏离的女人,我闭上嘴,拿起地上的高跟鞋套上脚。扣上金属绊扣,我的手指一顿,低声说,“我要是能帮你把照片拿回来,你能不能别做了。”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的我生出了一种想多事相助的冲动,我不想让所有人都被骆雪菲耍得团团转,人生被踩在脚下,破碎不堪。
上方足足沉默了好几秒钟,最后只有一句,“你该迟到了”。
……
上午十点半,荣千会议室中。
圆形的会议桌坐满了人,秦桑坐在最高位,主持着本周的例会,一一评点大家的工作状况。
我握着水笔,眼睛盯着笔记本,正在出神,就听见旁边的人提醒了我一下。
抬头看去,秦桑正在看着我,似乎正在等我的回话。
“我问你,为什么马主任说要停止和荣千的合作方案?”
我淡淡地说,“本来他也没有答应我们的合作,只是双方接洽而已。”
“哟,您这嘴巴上下一搭,可不知道白费多少同事的工作量,”要说落井下石,黄珊珊要数第一名,“您这语气,真当自己回来是享清福的?”
“时间不是还早吗,马主任的路子走不通,就找驴主任、骡子主任,都是一个圈里的,你替他们急什么?”
黄珊珊一拍桌子,“你骂谁呢!”
“好了,”秦桑住口制止,看着我说,“陈荼,你最好多把心思放在工作上,没有人为你收拾尾巴。马主任的工作还是你来负责,什么时候做通什么时候完。”
想到昨天马胖子气势汹汹的样子,我没吭声,心里添了一丝烦躁。
会开到一半,秘书突然敲了敲门,“秦主管,市宣传部那边来电话了,说签好了合作的合同,稍后就发传真过来。”
周围的同事都有点诧异,见我波澜不惊的样子,窃窃私语,以为是我故意办成事儿不吭声。
其实我自己也没有料到,事情竟然解决的这么轻而易举……轻易到令人生疑。
秦桑点点头,命令秘书先出去,当着大家的面夸了我一句,仿佛刚刚下军令状的人不是她一样。
例会结束,大家收回好东西,陆陆续续地离开会议室。我走在后面,没等出去,就被秦桑喊了一声。
“秦主管,还有什么吩咐?”
“今晚有个新媒体公司聚会,你和我一起出席。”
我迟疑了一会儿,想起晚上同封寒北的会面,下班之后再过去,似乎时间太紧凑。
可是秦桑并没有商量的意思,撩过了耳边落下的碎发,夹回耳后,“出去吧,把门带上。”
“……是。”
晚上的聚会安排在一个娱乐会所里,一个三十人的大包间坐得满满,全都是汉城有名的新媒体公司一把手,互相见面都能叫一声老朋友。
秦桑明显是一把手中的领头人,光是寒暄打招呼,就足足花了十分钟。我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进退得宜的姿态,顺便在需要出面的时候应付两声。
名义上说是交流聚会,其实说是联络感情更合适。再加上,下班之后的聚会总是玩得比较开,很快的,年轻的一派就热闹了起来。
作媒体公关行当的,个个是看眼色的能手、炒热气氛的行家,三杯酒下肚,兄弟姐妹的喊起来,别提多活泛。
有几个副手吆喝着要去大厅跳跳舞,有个姑娘喊我一起去,我摆摆手,指了指脚踝上贴的药膏,笑说,“真是不巧,你们玩得尽兴点。”
包间里的灯光温柔不失绚烂,头顶的水晶灯转动着,让人有点熏熏然。有人打开了点歌机,开始唱起歌来,并不会打扰这边谈天的主管们。
在唱歌,和听秦桑聊公事之中,我当然是选择去对面当一个听众,免得堆着假笑一晚上,两腮的肌肉都要僵硬了。
等了又等,跳完舞的年轻人涌了回来,浑身都充满了荷尔蒙的活泼气息。一个姑娘开了一瓶啤酒,敦敦喝了几口,大喘着气兴奋说,“看见没,刚才那男人真是帅得合不拢腿!”
“你那是胯太宽,天生就合不上!”
“去去去……那是真的帅好不好,你刚刚不也看了好几眼!”
他们嬉嬉闹闹了几句,我也不好意思太孤立,举着酒瓶遥敬了一杯,随后继续窝在沙发里,安静发呆。
一瓶啤酒喝的再慢,有一口没一口地喝下去,也即将要见了底。晃了晃瓶底淡黄色的酒液,我正要抬手全部干杯,突然听见旁边的姑娘压抑尖叫,“喂喂,快看,这不是刚刚那男的吗!”
半晌之后,她的同伴低低靠了一声,“看见没,还是个大款儿!”
包间的另一边,在一群笑颜如花、分外热情的客人中,鹤立鸡群地站着一个男人。他站在秦桑的身边,穿着一身暗格的西服,高大的身材撑得挺拔,朦胧的光线打在他明朗的侧脸上,一半阴影,一半光明。
秦桑难得脸上会露出这样八齿的笑容,环视着周围的同僚,介绍说,“这位是我的老板,封寒北封董事。”
封董事如鱼得水地同客人们聊着天,他的话并不多,偶尔地答应一句。可是没有人觉得他高冷,以他的身份,突然莅临这种私人场合,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大运。
男人看人的时候,总是习惯微微颔首,上一秒还在同人说话,下一秒,那利落的下巴线一转动,竟然看向了这边。
手里的酒瓶缓缓放下,我砸了砸口里淡淡的果酒味道,莫名觉得自己该醉了。
否则,我怎么会看到他,矩步方行、步下生风地朝我而来。
可怜身边少女心动的姑娘,压着嗓子尖叫,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来了,来了!”
他来了,他来了。
越走越近,身边坐着的人们全都站了起来,迎接着封董事。
我也不自觉站起身,正巧在那一瞬,与封寒北四目撞上。那双淡褐色的眼眸被灯光照射,里面流淌着流光溢彩,好多种颜色在里面杂糅,变成了专属于他的一种光芒。
他盯着我,走得越发坚定。
落定脚步,跟在封寒北身后的秦桑插话,“陈荼,请封总坐下呀。”
自然地退入了安全的人群中,我轻声说,“封总,请坐。”
自然地一颔首,仿佛我们素不相识,封寒北坐在了沙发的正中间,向大家投以了一个微笑,亦是致意。眼角轻轻擦过我,随即泯然众生。
秦桑坐在他的右手边,不知道是有意还是什么,她朝我招招手,“陈荼,你到我身边来。”
顶着众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眼神,我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小。
共享着一个沙发,一片空气,令我如坐针毡。
——后话
“封总,您客气了,马某人当然会卖FENG氏的面子,您放宽心!”
“好,那我等您的消息。”
挂断电话,封寒北破天荒有点期待的心情,虽然比喻起来不恰当——就和小狗叼住了玩具球,摇着尾巴求夸奖的心情一样。
想了想,他按下了方助理的内线,“把荣千今晚的日程表发给我一份。”
十一点似乎有点晚,封先生等不了那么久。
他想快点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