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经聊到亥时,待肃王等人散去,秦王干坐了一会儿心里跟塞了草似的乱乱糟糟。他索性扯过风衣,朝身上一套,忽的一声拉开帷幕走了出去。
无尽的苍穹漆黑一片,阴风卷着漫天大雪呼啸在天地之间,乍暖还寒,激的秦王一个激灵,随即紧了紧披风,咯吱咯吱的出了府门。
门房看门的下人刘敏见秦王要出门,连忙提着灯笼过来照路:“我的爷,都这时辰了又是这么大雪还要出去?”
秦王皱着眉看了看天脚步仍旧不停:“嗯,给我留门。”说完已然走上了街道,渐渐行远。
他沿着街道拐进一处巷子随即停住,拍了拍手。只听一声轻微细响,一个黑影闪现在身侧。
秦王微微侧头左右看了看,只见巷子左右墙头屋角还有远处影影绰绰的露出七八个人影,显然是故意让自己看到的。他点了点头,对身后的人说道:“那人现在怎么样?”
身后的黑影嘶哑的说道:“现在已经好多了,就是不言不语。手段却高的出奇。”
秦王肩膀一抖:“哦?怎么讲?”
“铁琴先生和青衣秀士特地安排好手去试,结果根本近不了身,也不知道疯病好的了好不了,只得用七星阵锁在‘棺材’里。由二位亲自坐镇。”
秦王咂摸了一下嘴没言语,身后的黑影继续说道:“前几天出了蹊跷,那人压根没有出来,第二天却发现值守的几个影卫全死了。身上没有伤痕。”身后那人全身隐没在黑夜里,嘶哑低沉的嗓音仿佛是个干尸一般,却带着一丝畏惧和疑惑。
秦王“嗯”的一声留上了意,隔空杀人还不漏痕迹?
十月初他乔装打扮,带着幕下高手前往汉中,在神仙沟秘密会见了几个“老朋友”,回来的时候无意中看见一个老头死在里边,本准备扔到道边埋了,可铁琴先生却发现那人身上掉下一个东西。捡起来一看,竟是一个八卦镜,再搭那人脉搏,似乎还有得救,便一路带了回来。
秦王府耳目众多,秦王是有意为之,他在别处另觅他院,将自己的私密幕僚还有影卫高手都养在里面,那个老人也一道在里面照看,可好容易救醒,那人却疯言疯语,身手却是不凡,铁琴先生和青衣秀士带着影卫高手拼死围攻才制住,觉得这人身份大有蹊跷,暗派另一高手烛龙沿汉中下巴蜀秘密探访。
现在的情形让秦王意识到,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似乎到了宝剑出鞘的时候了。
倒是那个疯子,开始并未在意,只当寻常高手看待,直到今天遇到王道长,剑柄上的阴阳双鱼让他觉得眼熟,后来想起来,那个疯子身上掉下来的八卦镜背面就是这阴阳双鱼的图案。这点隐隐让他觉得有些门道。
他一面在飞雪纷飞的夜色中走着,一边问道:“今天谁值夜?”说完推开一扇宅门,闪身走了进去,那宅子不大,前后两进,秦王一路不作停留,径直穿过中堂,在院中影壁上的某处摸了摸,只听咔哒一声,身侧的一棵四五人合抱的古树竟然露出一个漆黑的树洞。
秦王朝身后的人点了点头,那人行了一礼,骤然隐没在黑暗里,不知在何处暗中警戒了。
树洞里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秦王却并不在意,站住不动拍了拍手,只听树洞缓缓关实,然后脚下的“地面”,开始带着他徐徐下沉,没过多久,眼前骤然一亮,只见一个四方的宽阔大厅,墙壁凿的平平整整,当中一个大铜炉烧的火炭,外边的凉气刚进来就被捂热了,整个大殿都觉得春风和煦。
只见一个青袍秀士打扮的书生坐在殿中正和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男子对弈,秦王哼哧一笑:“你们好雅兴,我这里都火烧眉毛了,你们暖烘烘的下棋。”
“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谓上将军。”那青袍书生掏出一柄折扇唿的一下打开,只见面色青秀,顾盼生辉,绝对是一个俊俏男子。
“如今外头纵使天翻地覆,最不该怕的也是你秦王殿下。”
“唔?”青衣秀士这句话说的秦王有些发懵,棋枰对面的散发男子摸了摸骸下的卷胡微微闭门说道:“府上来客,我等略有耳闻,秦王莫要见怪,现在的你和以往不同,明暗两手都要防着。今天来的人要是害你的可怎么是好!不可不防啊。”
秦王颇为赞同的点点头:“铁琴先生见教的是,现在的我的确是太惹人眼了。”
“‘烛龙’已经从陇西回来了,和我俩商议,‘影卫’紫白金青四组,轮番暗中看护殿下,寸步不离。今日来的那几个人都是隐门密宗的狠角色,不知不觉,你已经在这棋局之中了。”铁琴先生一张刀刮脸配上高挺的鼻梁,看着就有股孤傲之气,和青衣秀士的俊朗倒是相得益彰。
“依二位看,如今这棋路该怎么走?”
青衣秀士和铁琴先生相视一笑,随即折扇一合说了四个字:“静观其变。”
秦王沉吟着坐下,接过铁琴先生递过来的茶轻轻嘬了一口问道:“还静观其变?”
“不错,如见殿下手握重兵盘踞甘陕,任谁当了皇上心里都不舒服,放古至今,可有拥兵二十万的逍遥王爷?”青衣秀士折扇打手,款款而谈。
秦王手微微一颤,矜持的问道:“那……我该走哪条路?”
“释兵权,散余财,可做富家翁。”青衣秀士眼神波光一闪,说的秦王“呵”的一声皱眉苦笑。
“或者登高一呼,博弈天下,直扑京师。”铁琴先生在旁补了一句,也是一脸坏笑。
秦王摇了摇头:“这肯定也不行,先生说笑了。”
“所以啊,”青衣秀士扇子点着桌面说道:“殿下很清楚,如今边角的纠缠都摆脱不掉,怎能逐鹿中原?唯有天下大乱,九州震荡,殿下这时才好收拾残局。说白了,比的是耐心。”
“可是老十四说的对啊,如今坐在京城的老四的确是对我安抚为主,等到他把其他几个兄弟都摆平,我岂不是死到临头?到时候岂不是竹篮打水?”秦王搓着胸前的长髯,有些怅然若失。
“你看?铁琴先生我怎么说来着,殿下身在局中,就靠我们点醒他呢!”两人嘿嘿笑了起来,都挑着眉毛看着秦王。
秦王一脸错愕:“你们俩卖什么关子,倒是有话赶紧说啊。”
青衣秀士收敛神色说道:“你光想着皇上如何收拾起他藩王,你有没有想过其他藩王中就有人不乐意!你说现在的情形,他幽王收拾的了谁?天佑帝周肃灵已经收拾了,结果呢?逼得藩王们拧成一团,把他自己的王位给拱了,前车之鉴近在眼前,幽王难道不忌惮?”
秦王“唔”的一声回过味了,赞许的看了秀士一眼随即说道:“也就是说,现在宜动不宜静。”
“对咯!殿下想明白了,下面就好办了!”青衣秀士点着棋盘说道:“现在的情形是胶着状态,好似两军对垒,都在运筹帷幄,尚未交锋。所以皇上安抚你,十四爷身后的人拉拢你,俨然就是三足鼎立的局面。”
话语说完,棋盘上已经被青衣秀才连说带点,用扇子迅速排开了局面,纵横十九道,三足定乾坤。
“当年韩信身边的谋士蒯通怎么劝他的?”秀士抬起头目光深远的看着屋顶,朗朗背道:“当今二王之事,权在足下。足下右投则汉王胜,左投则项王胜。项王今日亡,则次取足下。”
短短数语,从青衣秀士嘴中说来,让秦王心旌神摇,青衣秀士看着铁琴先生又转过目光看着秦王:“以史为鉴啊,‘权在足下’,权者,秤砣也。你帮谁谁就能赢,但是你都难保善终。为什么?因为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千古铁律!”
铁琴先生这时插嘴说道:“所以韩信连根儿上就错了!他一心就想当那个秤砣!位置摆错了,那就全盘皆输!”
一席话说的秦王醍醐灌顶,虎目熠熠生辉,一拍桌子:“静观其变!诸王反,我则挟天子以令诸侯;削藩王,我则挟天子以令不臣!”
青衣秀士唿的一开折扇,翩然摇动:“这才是上上之策!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样既保实力,又观风色,同时逼出那人的真身!我等和殿下有一点想到一处,那个险不可测的人物,必定和‘龙鳞刺’和‘江夏镇’两桩天字一号的案子有关!要不然——不会这么遮遮掩掩的借十四爷的口来探你的虚实;也不会让那京城的皇上这么着急要拉拢你!”
秦王嘴角微微一扬,咬着牙冷森森的笑道:“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位兄弟能有这么凶险的城府!一定要逼一逼他的真身!
“还有,那个疯子探出底子没有?”秦王语气一转,看着两人问道:“听说身手了得?能隔空杀人?”
铁琴先生脸色一变,一辨的青衣秀士也面露凝重的沉思起来。两人两就没有言语。
秦王一见两人面相,心里咯噔一下,接着问道:“难道比你二人,比烛龙上人还厉害?”
这时铁琴先生从深深的思索中回过神,嚅嗫了一下嘴,瞥了一眼对面的青衣秀士,终于说了四个字:“深不可测。”
青衣秀士这时脑中猛地一亮,似乎想到什么,抬起头晦测莫深的说道:“莫非……是悬空观的前辈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