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这是在杜姑娘的饮食里发现的东西。”随行的军医递上一张纸，面色颇为凝重。
谢季焘接过方子，什么都没说，只是死死地盯着纸上的黑字，像是要烧出一个洞来才肯罢休。
“下药之人极其小心，用量甚是轻微，若非长期服用根本不会呈现异状，若非皇上特意交代要仔细查验，怕是连微臣都会被瞒了过去。”
“这药吃得久了，又会怎样？”谢季焘依旧盯着手中的方子，突然冷冷地冒出一句。
军医被他阴郁的神色惊到，犹豫了一阵，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初时会引起体质变弱，进而是脏腑衰退，长此以往……”
“如何？”谢季焘急急地追问了一声。
“若是吃上三年五载，虽不会有什么明显的急症和病状，但只怕……性命不保啊。”
“好！倒当真阴毒得很！”谢季焘阴晴不定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了一抹笑容，直看得军医浑身发碜。
怒极反笑，看来皇上此次，是起杀心了。
待到军医离开之后，谢季焘突然站起身来，狠狠地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摆放在一旁写着触目惊心大字的药方纸都掉了下去，如被寒风刮卷的落叶，缓缓飘落在一旁。
杜容催的饮食一向都由他信得过的人准备，食物的来源绝不可能有问题，只有在端送途中才能动手脚。
而此次出征，跟在杜容催身边的侍女更是寥寥无几，偏生有一位，家中父兄都是在仁亲王府当差，再结合先前小慈意有所指地让他注意之事，真相可谓是呼之欲出了。
谢墨！
谢季焘轻轻叩击在桌上的手指猛地一顿，长眸轻敛，迸发出危险的光泽来。
想动他的东西就要付出代价，无论是江山，还是美人。
然而还没等谢季焘有所行动，攻城的号角就打乱了他的计划。
敌人这一次的进攻实在是毫无征兆，令人猝不及防，加之又像是倾尽火力来势汹汹，谢季焘很快就感觉到了压力。
虽说此刻两方仍呈胶着之势，补给亦算充足，但长此以往，只怕不容乐观，必须尽快想办法冲破敌人的层层包围，此仗才有胜算。
而城外的大部分通路都被封锁地严严实实，有利作战的要处也都被敌军封锁，若想要打破僵局，唯有出奇制胜。
“传令下去，让陆将军率一队兵马，从左侧绕到邻近的山头背后，务必将这一处制高点拿下。”
让谢季焘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派出的这一支奇兵，却偏偏成了他大败的导火线。
这队兵马甫一出城，便被敌军发现，不仅没能如愿占领山头，反倒给了敌人可乘之机，一鼓作气下冲破城门，大获全胜。
这一场战役，大凌将士死伤惨重，杜容催每每瞧见谢季焘深锁的眉头，都觉得心痛如绞，好像有什么东西如他日渐消瘦的面颊一样，从心里被生生剜走了。
她想尽了办法，却终究没能力挽狂澜，阻止这一切的发生，而她再次见到大夏四皇子，也是在那之后的事了。
“谢季焘，我一向视你为可敬的对手，想必不会看不出，此战你们已经毫无胜算，倒不如现在立刻弃城撤军，还可以减少一些损失。”城墙之下，四皇子长啸一声，剑指谢季焘，分毫不掩语气中的威胁嘲讽之意。
谢季焘捏拳的手暗自攥紧，此关乃边境要塞，若守不住，身后万千大凌子民，皆会惨落敌手，试问他如何敢退？
杜容催看着他铁青的脸色，心中亦不好受，她叹了口气，上前轻轻握住他的手：“皇上，不管怎么样，容催必会与你共同进退。”
此景落入四皇子眼中，却是让他眼皮一跳。
是他！那日在水塘遇见的少年郎！
自打那日相见，这面目清秀的少年便像是蚀骨的魔咒一般，深深镌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他也曾多次派人寻找，却始终没有半点音信。
没想到，他竟是在这谢季焘的身边。
四皇子只觉心中狂跳，思索片刻便高声喝道：“谢季焘，莫说我乘人之危不给你机会，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们就暂且休战十日，各自休养，十日之后，便决一死战，你看如何？”
“什么条件？”谢季焘心中隐约有了些不祥的预感。
“我要你身边那个少年。”四皇子慨然长笑，望向杜容催的目光中尽是欲望的沟壑。
“少年？”谢季焘一愣，继而勃然大怒，“好大的胆子，竟敢……”
话未说完，忽觉袖口被人一扯，回头竟是杜容催浅淡的笑容：“皇上何必动怒，他要，便应允他好了。”
谢季焘愤然：“这怎么行？他若讨要的是旁人也就罢了，可你……”
“皇上请静下心听我说。”杜容催看了眼城下势在必得的四皇子，坚定地说道，“其实将士们现在的处境，皇上比谁都清楚，此刻若是硬要对战，只怕凶多吉少，十日功夫虽然不长，但足以整顿军队，同时等待援军的到来了。”
“更何况，皇上不觉得此战输得蹊跷吗？”
谢季焘一时无言，陷入沉思中去，他又何尝不知道这其中种种可疑之处，也心知肚明怕是有内鬼作祟。
“容催此次深入敌营，或可探清内鬼的身份，帮助皇上扭转战局。”杜容催说得诚恳，谢季焘知晓她心意已决，只得心疼地叹了口气。
“朕自然知晓这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只是……朕怎么忍心让你孤身犯险呢？”
“皇上不必忧心，现在这四皇子以为我是男儿之躯，只要容催小心应对，不会出什么事的。”杜容催宽慰着他，却没敢将四皇子这断袖之癖和盘托出。
“还是皇上不相信容催的本事？”
谢季焘看着眼前灵动的笑容，无奈地点了点头，算是勉强同意，却仍忍不住叮嘱道：“万事小心。”
“请皇上放心，容催保证，一定会安然无恙地回到皇上的身边。”
许是怕杜容催像上次一样逮着机会就悄悄溜走了，四皇子这一次可说是如临大敌，派了一众士兵守着她的营帐，连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杜容催一见这架势不由有些着急，此番她深入敌营，主要的目的之一就是探查出卖大凌的内奸究竟是谁，如今却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又怎么能进行计划呢。
决心突破僵局，她拉过四皇子言辞恳切地说道：“四皇子，我知道你为何派重兵把守我这帐子，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我既然已经跟了殿下走，便是殿下的人了，断不会再像上次一样逃走。”
“真的？”四皇子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殿下若是不相信我，那我也没有办法，只不过我生性自在散漫，不愿被当作金丝雀困于笼中，我本是仰慕殿下为人才恳请我大凌皇帝将我放出，如果殿下执意把我关在这里，那只能怪杜某识人不清，唯有以死谢罪了。”
四皇子一听急了，连忙顺了她的意撤去了一干守卫兵众，却暗地增加了在营地四周巡逻的人数。
杜容催对这一切自然是心知肚明，心叹一声到底难以叫他尽信自己，虽说还是有些麻烦，可至少已经争取到了些许自由空间，只要小心行事应该不是问题。
“殿下今次好威风啊，从前大凌举国都称赞皇上运兵如神驰骋沙场，没想到这次却被殿下杀得片甲不留。”杜容催装出一副崇拜的样子，闪着星星眼望向四皇子，“可惜小弟我到底不在前线，不能亲眼目睹殿下英姿，殿下能不能给我讲讲，此战是如何取胜的？”
四皇子被她软言一夸，立刻翘起了尾巴：“别的不说，就论揣测人心这一点，他谢季焘可远远不如我。我只不过略施小计，大凌的排兵布阵自然就手到擒来了。”
果然有内奸，杜容催脸色一沉，还想再问更多，却被四皇子含糊了过去，却无意中透露这个内奸这两日便会潜入大夏军营商讨下一步计划。
明的不来那就来暗的，杜容催不动声色，接下来的几天几乎是黏上了四皇子，时时打听他的动向，弄得四皇子以为是自己的风姿迷倒了这个少年郎，不免得意，殊不知已然踏入了陷阱之中。
皇天不负有心人，悄悄躲在四皇子账外的杜容催终于等到了这位神秘的访客。
“殿下，先前约定好的……”似曾相似的声线，杜容催一时间却怎么都想不起究竟是谁，偏生又看不清帐中情形，急得她直皱眉头。
“放心，只要你好好为我效力，真金白银自然不会少了你的。”四皇子看起来心情十分好，承诺给得极其爽快。
“谢过殿下。”来人十分欢喜，连忙朝四皇子行了一礼。
熟悉的谢恩语调叫杜容催心头一震，一个名字霎时浮上心头，惊得她几乎忍不住失声惊叫出来。
陆将军！
万万没想到，出卖谢季焘、导致大凌这场战事输得如此惨烈的人，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