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少年发现了我的不对劲。
我回过神来，笑笑，“没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出脑海，认真地为他上药。
新伤，旧伤交替。我想这原本该是一双完美的手指，可惜……“你没有名字吗？”他的手很凉，凉得像溪里的水。
感觉到他愣了一会儿，抬头看去，他的眸底满是茫然。随后，他嘴角勾起一个淡漠的笑：“有名字和没名字，重要吗？”
我撇撇嘴，既然他不想说，那我也不好再问。每个人，都会有不想说的事情吧……
屋内什么声音也没有，静得可以听见他在我头顶清浅的呼吸声。擦完药之后，我抬起头冲他笑了笑：“好了。身上其他还有哪里受伤的地方吗？”
“……”少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恍惚间我以为是我看错了，他的眼底竟闪过一丝亮光，如同孩子在找到妈妈之后露出的安心。很快，少年抿唇：“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其实我也不知道。明明慕容宇信都已经制止了我，我却依旧要固执地伸出手去帮他。或许是看见那些孩子朝他身上丢石子的那一幕，又或许是他双手抱膝躲在暗处瑟瑟发抖，那单薄的肩膀，脆弱的样子刺痛了我的眼。这或许是圣母心在作怪吧。
“对一个人好，也需要理由吗？”我歪头问他。
他眼里骤然积了一些冰屑，嘴角是浓浓的自嘲：“从小到大，没人对我这么好。”
我笑嘻嘻：“那么，我就是第一个咯？”
他低头看我，乌黑的瞳孔里冰屑慢慢褪去，清澈见底，仿佛他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其实看上去，他不过就是十八-九岁的样子，这么小，就已经没有亲人了吗？满满都是同情，我抓起他的手，轻轻地说：“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好吗？”
他看了我半晌，白皙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但他好像没有发现。他反握住我的手，紧紧地，就像最后一根稻草，嗓音坚定有力：“好。”末了，他又说：“我叫南方。”
南方？
“为什么叫南方？”
“……”他又抿唇，好像这是他习惯动作，也是他不想说话时会出现的表情，我刚想说你不想说就算了，哪知他又开口：“我给自己起的名字。因为南方终日暖如一夏，所以，我也想象南方那样……”
我轻声叹息，“以后你的生活里有了我，你就不会孤单寂寞了，也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南方面上平静若水，身上却照了一层暖暖的融光。
刚出门就迎来一张怨妇脸：“慕雪，你为什么不理我……”
我面无表情：“我为什么要理你？”
“你和那个不清不楚的男人在里面好半天不出来，我好担心你啊……”慕容宇威的脸皱巴巴地，好似一幅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
“……”我一巴掌拍开他即将凑到我面前的脸，再次面无表情，这次直接什么话也不想说。跳度实在太大了，简直无法交流。
“慕雪……你不要不理我嘛……”慕容宇威摇着尾巴凑到我面前，可怜兮兮。
实在头疼，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堂堂一尺男儿可以做出这种表情。我抚额，推开慕容宇威：“你不要再靠近我。”
慕容宇威有些委屈的声音传来：“你很讨厌我吗？”
我背着他，似乎隐约可以感觉到他已经蹲在角落画圈圈，头顶聚集了一大片乌云的样子。可是……不能转身，不能同情！这种人不能同情！一同情就会毁一生！
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转身了？无奈地问他：“慕容宇威，我到底哪里好？你为什么会喜欢我？一见钟情这种事情，我不信的。”
慕容宇威忽然不说话了，他站在我对面，定定地看着我，黑色的瞳孔里有我看不懂的光在闪烁，他变得很认真，语气很轻：“为什么不相信？”
我斜睨看他：“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可信。你可以对我一见钟情，那么也可以对其他人一见钟情。”其实这种事情，我见得多了，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宁愿封闭自己的心，也不想去相信。
慕容宇威有些急了，想来拉我的手，被我躲开，他蹙起了好看的眉，挺俊的颜逆着光，低沉而带有磁性的声音响起：“慕雪，我很认真。可是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我呢？”
我怔了怔，他的声音有些难过，而我心底竟微微有些痛楚，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还好慕容宇信在这个时候打破了僵局：“慕雪。”我赶忙转过身去，笑还停留在脸上，却是尴尬。理了理凌乱的发，我慌乱地跑到慕容宇信身边，拉过一脸糊涂的他就走。
身后的目光一直看着我，直到我消失不见。而我不知道，那道目光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有悔恨，有自责，有难过，还有绝望。
慕容宇威整个人就这么直立在树下，再也没有了那故意讨好的笑容。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胸膛起伏不定，他垂下头，像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那东西正从他的心脏慢慢掏空，“为什么，你就是不能相信我呢？”
柳月从树背后出来，柳眉上满是疼惜：“那你为什么，又不能换一个人爱呢？”
慕容宇威没有抬头，他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从喉咙里滑出：“如果换了人，我就不再是我了。”
“可她不会想起你的。”
慕容宇威自嘲地笑起来，“那么，之前我忘记了她，那又是谁的错？柳月，你不是没有看见。哪怕我忘记了她，她也如从前那般在爱我，用尽一切办法让我想起来。然而我怎么做的，你都不记得了吗？我将她拒之千里，甚至还巴之不得她快点消失在我眼前。那个时候，她所有的伤心难过和绝望，又能和谁呢？就像如今的我，她忘记我，难道我就不应该做些什么吗？”
“可是……”柳月张了张嘴，“你已经把你自己变得不像你了，那样又值得吗？”
慕容宇威笑得有些邪气，又有些脆弱：“什么才像我？那个整日沉着一张脸，冷酷无情，高高在上？对谁都拒之千里的我，才像我吗？你喜欢的，是那个我吗？”
柳月有些无言，竟不知道如何反驳。
慕容宇威继续说道：“那么，那样的我，又有什么好？而现在的我，又有什么不好？”
“阿威……你不用这样……”
慕容宇威扫了一眼柳月，又自顾地说道：“其实我知道，她能记得所有人，唯独不记得我也是有原因的。或许是那段时间我给她的伤害太多了，所以她宁愿记得所有事，都要忘记我。”他的手慢慢抚上左心房，那个，很痛，“你知道在我恢复记忆的时候，这里有多痛吗？我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忘记她，恨自己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她。直到那天……”
“她站在悬崖边上，我的心竟会被千万根银针刺着一般，一小点一小点的，不痛，却密密麻麻地袭来。她就像一只断翅的鸟儿一样，明明知道自己不能飞，却还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我已经不记得当时我是怎么想的了，我只知道她不能死，所以我要救她。抓到她手的那一刻她眼底的希望扩大，问我是不是想起她来了。那么小心翼翼，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所幸的事，崖底的树枝比较好，接住了我们，我把她护在怀里，除了头部受到重创，她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可是看着她的脸，痛苦一阵阵袭来，不是身体痛，是心在痛。就在那瞬间，我什么都想起来了。然后我就发誓，从此以后不会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你懂吗？柳月。”
柳月怔住。
她从来没有见过慕容宇威哭。
此时的慕容宇威脆弱极了，像一个孩子一样。晶莹的泪珠就这么摇摇欲坠挂在他的眼帘，轻轻一摇晃，就会如线一般地不停往下落。慕容宇威知道，哭不是一个男人可以做的事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酸酸的，就是有种想哭的感觉。还好柳月不是外人，可柳月也是见证了他第一次哭的人。
柳月轻轻叹气，走过去，抱住慕容宇威，轻轻地拍了拍慕容宇威的肩膀：“阿威，有什么想说的，一次性说个痛快吧。”
靠在柳月的肩膀上，慕容宇威好像放下了一身的重担，不过一会儿便沉沉睡去。柳月无奈，只能喊了路过的夜辰帮忙。夜辰好看的眼里满是同情：“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柳月瞪了瞪夜辰。
夜辰耸肩：“其实我说，小月，阿威根本不值得你爱。”
姣好的容颜上全是倔强：“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哪怕知道我没有一点可能了，能在他背后看着他也足够了。”
夜辰没有说话，深蓝色的瞳孔里闪烁了太多的情绪。过了一阵，他忽然笑起来，邪魅无比，没有再说话，转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