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在深秋时节,晚沐锦下诏立后,“自先皇后大行,中宫凤位空悬,朕伴着这般这风云纵横下的孤寂孑然而过,现咨漠九,为朕生下皇子,生性温和,肃雍德茂,温懿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皇后之尊,与朕同体,承宗庙,母天下,岂易哉!唯漠氏德冠口,乃可当之,今朕亲授金册凤印,册后,为六宫之主。”
诏书一下,红妆还在月神殿发愣,阴姬的姓氏是再也不可能被公诸于世了,恍然想起那一夜晚沐锦曾和她说,“莫失莫忘的莫作为我们的共同姓氏可好?”
她当时思绪模糊,睡得迷迷糊糊的,似乎回答了他一句:“我想念漠北了。”
如今,他便把漠北的漠子当成了她的姓氏,册封皇后。
红妆有些愣神,难道她最后的时光也是要在这高高宫墙之内度过吗?似乎一切也都不再重要。
“小姐,李钦公公来传旨,让你去政务殿接召。”冷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在这个宫中,晚沐锦不曾给过她任何的妃子身份,等着的就是有一天,她是以他皇后的身份陪在他的身侧。
红妆穿着一身红色,缓缓的走进了政务殿,长长的头发飘在身后,随着微风肆意飘扬,众臣回头望着她,远远的望去,恍惚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带着面纱站在朝堂之上轻喝贺兰将军的女子。曾经一时这样远远走来,身姿飞扬。
红妆抬着头,这是她回宫之后第一次出现在朝臣面前,这么多年,她几乎都快忘记了。
朝臣望着眼前的女子,是那么熟悉的面容,不由得心中一惊,太相似的神态眼眸,恍惚就是同一个人!
晚沐锦看着红妆缓缓的朝他走来,他走了下来,牵起她的手,一步一步的走了上去!他赐她凤印,以后长伴一生。
红妆站在这里接凤玺,受朝臣膜拜,享万民之福!
翌日里,帝后一起走上了九百九十九层白玉石阶,直逼最高之处的龙凤之位。山河无疆,最初的面庞,都早已被碾碎,如今梦魇无常,命格也终将无双
荏苒岁月覆盖的过往,回头望去只余白驹过隙,匆匆的铸成一抹哀伤。
帝后站在台阶之上,眉目冷冽无温,遥看群臣。
朝臣跪拜间,只觉得南诏帝王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
皇后襛纤得衷,修短合度,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似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灼若芙蕖出渌波。
晚沐锦的耳边响起红妆微微隐含叹息的话语:“那些繁华哀伤终有一天会成为过往。”
年关过后,初春临近,有不少朝臣纳谏让陛下甄选秀女,原因是皇嗣太少,只有小皇子一人,若是皇后以后都诞不下皇子,小皇子有任何意外,岂不是断送了南诏的百年基业!晚沐锦大怒,宫中还有一个莲妃和柒妃娘娘,可大家都知道,这两人形同虚设,皇上日日夜夜都只歇息在皇后的宫中。
可事情就是有那么巧,就在晚沐锦驳斥纳谏之文的时候,李钦看到沈妙之紧张的在金銮殿帷帐之后向他招手。
李钦和沈妙之附耳一番,顿时眉色尽喜,快步奔到心思冷冽的晚沐锦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晚沐锦身形一颤,脸上已有喜气流露,随即声音如弦在耳:“皇后已有一月身孕,如此大喜,不知可否抵消了皇后终生不育之言,不知可否让众卿家为南诏祖业心思稍安呢?”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大喜!”朝臣一个个变脸很快,纷纷跪在地上行跪拜之礼。
晚沐锦奔赴凤鸾殿的时候,清冷的双眸里,慢慢的聚集了一层雾气。
红妆躺在软榻上,冷安和沈妙之都在她身边守着,她不久前忽然晕倒,当真是吓坏了众人,不过当太医说皇后已有一月身孕的时候,所有人都高兴坏了。
所以当晚沐锦到的时候,李钦有眼色的示意宫婢不要出声,晚沐锦就那么静静的站在宫门口,有宫女大胆望去,只觉得皇上若有所思的样子特别好看,有种华贵而沉静的优雅,那双清冷的眸子似醉非醉,似醒非醒,真是一双会令红尘迷醉的眼眸!
这世间的男子,皇上已经属于天人之姿,而皇后更是倾城绝色的大美人。
红妆感受到异样,转头看去时,冷安和妙之也望了过去,晚沐锦眼神专注的看着她,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晚沐锦默然独立,眼神中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参见皇上。”冷安和妙之齐齐下跪。
“起来吧!”
两人起来后悄悄的和众人退去。
晚沐锦和红妆之间仿佛隔着很多年,晚沐锦终于缓缓地开口道:“你怀孕了!”
他的声音充满着震惊和狂喜,又因为压抑着很深沉的情感,而变得宛若空谷回声。只此一声,红妆眼圈通红。
红妆随之亦是轻轻一笑,顿时漫天淑华之色,目光深幽,藏着看不到边际的浪潮,激烈而含蓄,几欲将她瞬间淹没。
那一刻,她看到这个清冷的男子眼中闪耀的华光,潋滟之中波光流转,竟如皓月一般皎洁而夺目。
还记得听闻自己怀有身孕的那一刻,她心中涌起的震荡,无言的笑声中竟然有着让人难以理解的脆弱和感伤。这不是她的乞求所得,终究是上天垂怜,也终究是有人想要成全她最后的心愿,只是她欠下的却又更多。
晚沐锦蹲下身子,竟然单膝跪在软榻旁,龙袍拖拽在地,深深的看着她,一直清澈冰冷的目光瞬间染上了暮色,没有人知道在他平静淡漠的声音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红妆长长地睫毛颤动了一下,低敛着双眸,温声含笑。
晚沐锦抬手温柔的摸着孩红妆的脸庞,眼中有着沉痛的光芒。
红妆能够感觉到晚沐锦手掌的颤抖,心里忽然间升起了一阵酸涩,眼睛也涨得厉害,在她都没有察觉的时候,眼泪就已经缓缓的流了下来。
对于他们来说,这个孩子给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晚沐锦亦是心里一阵揪痛,淡漠的眼神里渐渐的升起了一丝雾气,内心有很多的声音在呼啸沸腾,看到她的眼泪,他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激动、心痛、疼惜,一把将眼前的女子紧紧的抱在怀中。
晚沐锦惊得一身是汗:“我真是太大意了,每日和你在一起,竟不知道你已有了身孕,这孩子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又岂能原谅自己?”
红妆轻声宽慰道:“小五,也怨我多一些,自己有没有怀孕都不知道,还好现在知道也不迟。”今天大喜的日子,她终究不愿意再提起当年的那些过往,就让它悉数全然的埋葬在时光的滚轮里吧。
“现在正好,一切都在平静淡然,我们的孩子也会平安出生。”晚沐锦轻声说着。
“是啊,风风雨雨一过,我都开始觉得累了。”
很久以前的她很少落泪,像她这种城府极深,心思缜密的女子,定然早已学会了缄默不语漠然处之,像她这种一个冰雪聪明兰心蕙质的女子,定然懂得在这深深后宫之中,把情绪天马行空的涂写在脸上,着实最为愚蠢。可是她只是他的阿九,抛开所有华丽的外衣后,她也只不过是个简单平凡的女人。
那些年,她聪慧过人,唯独对他,百般迁就。
只是那份责任和身份,常常将她伤的遍体鳞伤。
有谁知道当她独处的时候,眼神中蓦然升起的悲伤和落寞。她还很年轻,可是却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了,多到她都忍不住对他说“累”了!
四月初
晚沐锦和沈悬等人商议南诏国边防,红妆早早睡下,奈何辗转缠绵,竟像辘轳一般,遍身微微的出了一点儿汗,坐了起来,觉得不热了,这才又躺下去。
翻来复去,却是再也睡不着。她觉得最近似乎有些心烦气躁,但是却又说不出来是为何。
外面似乎是下了雨,淅淅飒飒,像风声,又像雨声。
沈妙之在外间熟睡,竟是鼻息出入之声。
红妆觉得自己有些疑神疑鬼了。
难以入眠,辗转反侧的动静还是吵醒了外间的妙之,她柔柔惺忪的眼睛,看到红妆坐在床上发呆,吃了一惊。
“小姐,您今夜又睡不着了吗?”妙之担忧的看着她。
红妆也有些发愣,是啊!这都是第几天,夜夜难以安睡,她还以为是怀着孩子,所以才会如此,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如今听妙之提起,不禁有些晃神。
此刻窗柩处已经发清了,已有曙光展露。
红妆长长地睫毛垂了下来,覆盖着眼睑,令人看不出她的情绪:“我最近很嗜睡吗?”
“除了嗜睡,您还夜间难寐,天色发亮才睡着,白天倒是昏睡的时间多一些。”妙之叹道:“小姐最近这是怎么了?孩子已经三个月了,按理说也不该这样啊!”
红妆心头有什么踪迹一闪而过,双眸光影离合,一扫之前的温和之气,散发出难言的妖异魅力:“我何尝不想睡,只是睡不着,没事,我歇歇儿,养养神,时间还早,你再睡一会儿,不用管我。”说着挥了挥衣袖,示意她退下。
妙之忍不住皱眉道:“这怎行?小姐,实在不行,我们就将此事告诉给陛下好了。”
红妆的嘴角忽然有了一个转瞬即逝的笑意,缓缓摇头,“他最近政务繁忙,无需拿这种小事扰他烦心。”
看着担忧为她掖被角的妙之,红妆的心里蓦然划过一抹冷冽来!但愿不是,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