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发生在1981年农历四月的诡异事件。
黔中省青城县王庄乡的夜郎谷边上有一个出气洞,最近一段时间突然闹鬼了,有村民在夜郎谷边的青杠林里放牛的时候,突然听到洞里发出兵器交锋的叮当声响和厮杀声,还看见出气洞终年不息冒着的白雾里夹杂着一缕缕红光……
原本诡异的出气洞,更加显得神秘恐怖。
夜郎谷边有个闵家寨,闵家寨旁边有一间木板房,那就是我家。
这一年,我家里也出现了一桩怪事,我在娘胎里待了十一个月零二十四天了,母亲还是没有把我生下来。
这天黄昏,父亲把杨大婆接到了家里。
一起来的,还有杨大婆的徒弟珠儿,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
十六岁的小女孩也学接生?
非也!珠儿只是一个孤儿,十三岁的时候被杨大婆收养,也就成了她的徒弟,学的却不是接生,而是巫术。
杨大婆的专长其实不是接生。她是夜郎谷著名的神婆,书面语叫做巫婆,专门给人请神送鬼,驱邪避凶。
当然,杨大婆顺便也做做接生的生意。
母亲从中午开始就出现了临盆的迹象,折腾到傍晚还是没有把我生下来。
要产下一个死赖在母…体里快一年时间的胎儿,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杨大婆一直笑呵呵地安慰着母亲:“快出来了,戌时一到必将出生。”
果然,晚上八点钟,我终于出生了。
经历了九死一生,母亲临盆之后就昏迷过去。
父亲一看我是个儿子,顿时大喜。
连续生了四个女儿,终于盼来了一个儿子。
但是,当然是后来母亲说的,我出生的时候并没有啼哭。当时父亲就有一种不详的感觉。
而杨大婆却满心欢喜。
“嘿嘿嘿……”
突然传来的三声怪笑,把卧房烘托得阴风惨惨。
“谁在笑?”父亲和杨大婆同时问道。
我母亲已经昏迷,我父亲和杨大婆相互对视,会有谁呢?
两人紧张兮兮地把目光聚集在我这个婴儿的身上。
杨大婆刚刚给他剪掉脐带、洗净血污,就随便放在早就准备好的襁褓里,尿片都还没来得及给我夹上。
我父亲和杨大婆总算看清楚听清楚了,这三声怪笑,就是刚刚出生的我发出的。
两人顿时惊呆了,一时间手足无措。
初生婴儿不哭也就算了,却偏偏会笑,而且还笑了三声。
笑了三声也就罢了,却偏偏不是“咯咯咯“那种欢快的笑,而且阴风惨惨的“嘿嘿嘿”……
两人正惊恐之际,却见我笑了三声之后,脖子一歪,不动了。
我父亲大惊,上前试探鼻息……身子一抖,差点倒地。
杨大婆也上前试探婴儿的鼻息,摇着头。
婴儿已经断气了。
在娘胎里呆了快一年,却只在人间呆了不到十分钟时间。
“差六天就满了一年,这本身就很邪门了”。
杨大婆很是忧伤,悠悠地说:“刚到人间,却笑了三声就走了,难道是命该如此?”
杨大婆发现我断气之后,震惊之余也很失落,仿佛夭折的是她的亲孙子,悲伤一点都不像是装出来照顾我父母情绪的。
父亲忍了很久,终究嘴角一扯,眼泪就迸了出来。
哭倒是哭了,但他却不敢出声。
四十年来他经历了无数变故,背负太多,他始终就没有哭过一声,而且还在逆境中顽强地撑起了一个家,守住了闵家寨。
只是年过不惑的现在,他太需要一个儿子了。
“这是一个不祥之物,就算不是鬼胎,也算是一个怪胎。也好,这样的结局对大家都好”。
无奈的杨大婆定定地看着我父亲,故意把口气说得轻松一些。
父亲仍然哭,仍然不敢哭出声来。
“你就把他丢在夜郎谷去吧,就放在出气洞边,是豺狗还是豹子,就看他的造化了”。
杨大婆的意思很明确,我的葬身之地,多半是野物的胃。
父亲再次泪奔,恳求道:“大婆,能不能直接……把他扔进洞里算了……”
“不行!”杨大婆也不看我父亲,果断的就摆了手:“就这样,按我的意思办吧,这样才能保证你们明年还可以生个儿子。我刚刚也掐算好了,应该还是在四月二十六这个日子,文曲和武曲两大天神的元灵交汇,你的儿子仍然是一个文韬武略非凡之人”。
说罢径直出了门。
父亲无奈,只好提着
装着婴儿的提篮出门。
母亲还处在昏迷状态,这个时候,父亲正好可以独断专行一回。
两个小时过后,昏迷的母亲才缓缓苏醒过来,悠悠唤道:“他爹,是个儿子吧”?
唤了两声,却没有人回应,左顾右盼,却不见自己的男人,也不见了杨大婆和她的徒弟珠儿。
母亲挣扎了一下,想起来看看婴儿。却浑身无力,动弹不得。一阵倦意袭来,又沉沉睡去。
门外,杨大婆还沉浸在忧伤之中。
她静静地看着天边的一弯残月,自言自语呢喃道:“不应该啊,说好的1981年农历4月26日,辛酉年癸巳月丁未日壬戌时,怎么就失约了呢?”
接着又掐着左右的手指,子丑寅卯地嘟哝一通,悠悠叹道:“看来,他终究不是这个命数……”
杨大婆的呢喃,被站在屋角的珠儿听见了。
珠儿扑闪着长睫,转动着眼睛,细细寻思了一阵,突然一个急转身闪过屋角,消失在茫茫月色之中。
……
夜郎谷里,父亲踏着月色的碎片,提着提篮出现在夜郎谷里。
按照杨大婆的吩咐,他将提篮摆放在出气洞旁边的一个石臼里,顺便扯来一把包谷草掩盖在石臼上面。忙完这一切,就朝着南边的夜郎谷站定,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作了三个揖。
然后在石臼旁边的一块石墩上坐下,接连抽了两袋闷烟,这才起身准备离开。
临走之前,他又拔开掩盖在提篮上的包谷草,凝视着躺在襁褓里的死婴,泪如雨下。
父亲转身走上青杠林的石阶,把提篮里的我和夜郎谷一起抛在了身后。
青杠林里传来几声鸦叫,和月色一样凄凉。
父亲回到家,杨大婆走了,珠儿也走了。
母亲正好再次醒来。
“他爹,是个儿子吧”。
这回,母亲看见了身边的父亲,却听不到婴儿的啼哭声,于是小心翼翼地问,生怕自己再生的又是女儿,辜负了自己的男人。
“是……儿子!”
父亲坐在床沿,伸手握紧母亲的手,强忍着泪水,不敢道明真相。
“抱来我看看!啊……”
母亲露出了欣慰的微笑,很甜。
父亲犹豫着不动,也不说话。
母亲的脸渐渐变色。
“他爹,怎么了?啊?大婆呢?我的儿子呢?”
父亲还是不说话,不动。
但是脸上有泪淌下。
母亲开始意识到惊恐,倏然翻起身来。
“他爹,不会……你倒是说话啊……”
母亲也哭了,感觉到问题很严重。
父亲突然一头扎进我母亲的怀里,放声大哭。
三十年来,他这样痛快地嚎啕大哭,还是头一回。
“儿子没了……刚刚出生就断气了……”
母亲顿时惊呆了,表情瞬间如凝固的水,只有眼眶里是融化了的雪。
直到次日凌晨一点钟,父亲哭累了,也就睡着了。
母亲却一直没有入睡,一个人静静地凝思:怀胎一年才生下的儿子,怎么说没了就没了呢?就算没了,也得让当娘的看上一眼,也不枉你在我的肚子里呆了一年,也不枉我们母子一场……
月亮已经偏西,被巍峨的青龙山遮挡着,山路显得很灰暗。
母亲悄悄起床,五个小时前才分娩的月母子,裹着厚实的衣服,包着头帕,蹒跚着走在青杠林的山路上,拾级而下朝出气洞走去。
洞里白雾升腾,弥漫寂寞的夜空。
夜风呼呼作响,像鬼叫一般,偶尔还夹杂着几声鸦叫,夜郎谷里恐怖至极。
母亲之前生过三个女儿,经历了四次分娩的生生死死,她不怕夜郎谷。
按照父亲之前说的大概位置,母亲找到了出气洞边的那个石臼,那里原本就是我家分得的土地,每一块石头,每一个旮旯都非常熟悉。
可是,却不见了那堆包谷草。
好在那个天然的石臼里,提篮还在,我也还在。
“儿啊……我的儿啊……”母亲悲痛欲绝,泪流入注。
“嘿嘿嘿”
呼呼风声中突然传来三声冷笑,当即把我母亲惊吓得摔倒在地上。
定下神来一看,我竟然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