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我不值班,第二天,我给老唐请了假,说在家写策划,并承诺半个月把策划书交给他,然后驱车赶回老家。
老家王庄乡,离省城不到一百五十公里。
原来不是这样。
原来的老路怎么说也在三百公里以上,而且路不好走,一个单边要耗四个小时左右。
自从去年开通贵黔高速之后,就算加上城区拥堵,最多一个半小时我就可以到家。
黄昏的时候,我背着母亲悄悄拐出青龙山的垭口,来到夜郎谷的入口处。放眼望去,夜郎谷一片荒芜。谷里的土地本来就不多,加上近年来老家年轻一些的村民大都外出打工去了,所以土地全都荒废下来,杂草丛生,荆棘遍布,夜郎谷更是人迹罕至,荒凉不堪,甚至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这个夜郎谷的来由和夜郎古国有没有关联?我思考了二十年,也没有人告诉我答案。当记者的这十多年,有意无意之间我都在收集资料,还是没有找到一个明确的说法。
反正夜郎谷里的白雾就这样寂寞地飘荡着,闵家寨的人们,就默默地生存繁衍了一千九百多年。
闵家寨和闵家的历史倒是有证可考的,相传从公元28年开始,夜郎谷就有一个闵家寨。当时只有一户姓闵的人家在夜郎谷里居住,后来子又生孙孙又生子,闵家寨就逐渐壮大,就成了真正的闵家寨。
后来慢慢又多了一些外姓人家。
人烟有了,夜郎古国的神秘却没有散去,一夜之间销声匿迹的诡异气氛,依然笼罩着夜郎谷,折磨着闵家寨。
从一千多年前开始,闵家寨的人们就被一个“魔咒”困扰着。
每隔一段时间,寨上就会有人跳进出气洞里,尸骨无存,而且都是男丁,千百年来如此,除非整个闵氏家族的后代只剩一个男丁,这个“魔咒”才会暂时终止。
更为诡秘的是,有的人是因为家庭纠纷、仕途失意、感情问题才去跳了出气洞,这也算是可以饮理解的一种理由。但是有的人,明明夫妻恩爱家庭和睦,日子过得顺风顺水的,却偏偏也去跳了出气洞。
夜郎谷里邪气太重,出气洞更是诡异多端。从古至今,闵家寨的人们就崇尚鬼神之说,驱鬼辟邪之风代代盛行。
闵家寨就在诡异和恐怖的气氛中生存繁衍,并且逐渐壮大。直到清朝末期,闵家连续四代单传,这才没有出现有人“坠洞”的悲剧。
悲剧没有出现,并不意味着就不再发生悲剧。“坠洞”这个魔咒,闵家寨逃不掉,闵家后人也是逃不掉的。
初秋的茅絮迎风飞舞,衬着天边那一抹血红的夕阳,一种旷古的悲壮情绪油然而上。
墨农先生的“情怀论”给了我启发,今天,我专门选在黄昏的时候来到夜郎谷,想在西下的夕阳里寻找那么一点灵感,整出一个轰动黔中电视台的策划。
我站在垭口的石阶上,品味着这苍凉的场景,轻轻闭上眼睛,梦里的长歌又悲怆响起:
山风凉,秋草黄,莽莽天际思故乡。
将军泪,家国殇,豪情热血付衷肠。
遗恨长安挥长剑,身陷南蛮舞银枪。
挥长剑,舞银枪,长歌一阕泪残阳。
长歌一阕,拭泪遥望故乡月,
长歌一阕,夜半马嘶旌幡猎。
长歌一阕,秋风不拂英雄血,
长歌一阕,壮志未酬身不灭。
长歌一阕,长歌一阕……
一个身穿黑甲的将军,时而在猎猎秋风中狂舞银枪,时而在漫漫风雪中昂首吟唱……
从十四岁开始,严格说来,就在吃了黄半仙的那枚青果之后,二十一年了,一个神奇而诡异的梦境一直折磨着我。
睁开眼睛,歌声自然消失,将军的影子当然也就没有了。
我使劲地晃了晃脑袋,确认这不是做梦。
我怎么可能站着就能做梦呢?
就在这个时候,阴风惨惨地飘着茅絮的石阶上,隐约传来了一阵声响,我当即吓了一跳,仔细一看,从石阶上慢慢走上来一个老太婆。
只见她拄着拐棍,摇摇晃晃的沿着杂草丛生的石阶走了上来,藏青色的长布衫,撩动着石阶两旁干枯的茅草悉悉索索作响。
我定睛一看,来人竟然是杨大婆,一个饕餮着人间烟火,计较着人间世故的神婆。
我定了定神,重新调整了一下情绪,就迎面打了一声招呼:“大婆,不好好的呆在敬老院里享福,又去给哪家倒霉鬼下神来了?得了好多利市钱?”
我之所以这般揶揄眼前这个九十多岁的老人,是因为宿仇。
母亲说,我生下来的时候不足四斤重,笑了三声就断气了。从科学的角度来说,我是被羊水卡住了喉咙,倘若把我倒提起来抖几下就好了。可是,当时的“接生婆”杨大婆却说我死了,硬是叫父亲把我扔到夜郎谷里的出气洞边喂豺狗。
当天晚上,母亲从噩梦中惊醒,独自跑到夜郎谷里,发现我居然还有一口微弱而又顽强的气息,于是赶紧撕开衣服把我捂在胸前抱回了家,我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顺便还捡回来一把两寸半长的金钥匙。
母亲就把这把金钥匙视为我的救命钥匙,一直到十八岁,我都把金钥匙挂在脖子上。
那年我考上大学,父母大宴宾客。前来吃白食的杨大婆,居然趁我洗澡的时候,偷偷盗走了我的金钥匙。
当然这是母亲说的。
我和杨大婆的仇恨,还不止这些。
由于我先天体质极差,父亲就一直教我练武。可惜我没有练武的资质,挨了几百次狠揍,也只是懂一点花拳绣腿。
但是我却练就了执拗不羁的坏脾气。
五岁的时候,我一个不小心掉进了寨子前面的跳蹬河,五分钟过后,河边的村民们还在鬼吼辣叫,我又“咕嘟咕嘟”的冒出了水面。父亲发现我这个“特异功能”,又强迫我开始练“憋气功”。
而杨大婆还是满世界造谣说我是个不祥之物。
话说回来,一个刚刚出生就只会笑不会哭的婴儿,怎么不是怪物呢?一个死去了五个小时却又复活的婴儿,怎么又不是怪物呢?一个能在水里带上五六分钟过的顽童,又怎么不是怪物?
好在我比较争气,最终考上大学,彻底攻破了杨大婆的谣言。
其实杨大婆谣言也没多少人相信,因为她是大部分村民们公认的疯子。
这次在夜郎谷边狭路相逢,我万万不能放过扬大婆的。
几十年的仇恨,我总得出一口恶气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