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后没多久，程昱便收到卫子谦死亡的电话。当时聂霓裳就坐在旁边，原本程昱还想瞒着他，却不料被听个正着。
挂了电话，程昱有些担忧地望过去，只见聂霓裳站起来，缓缓冷笑，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烂了家里所有的东西，然后她便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屋子里，任谁叫都不理。
程昱心急如焚的敲了半天门，最后终是忍不住破门而入，聂霓裳缩在墙边的角落里，双目无神的望着他，不哭也不闹。
程昱轻轻的伸出胳膊，想要抱住她，却被她一把推开，只见她披头散发的指着程昱破口大骂：“是你！是你害死了子谦，一定是你！我杀了你！”说着便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腕。
他像是感觉不到痛楚般，用另一只手抱住霓裳，摸着她的头发，翻来覆去的重复着同一句话：“霓裳，别这样。”
等到夜深人静，霓裳睡着了。程昱命人请了医生来看霓裳。
那穿着白大褂，从西洋学成过来的年轻医生惋惜的摇头：“聂小姐受了太大刺激，大脑承受不住，有了精神分裂的迹象。”
“说清楚点。”
“聂小姐疯了。”
室内突然静默下来，程昱掐灭了烟头，打发人送走了医生。他没有问这种病症该如何治疗，因为他知道，疯病根本无药可医。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卫子谦在霓裳心里竟然占了那样重的分量，他的死竟然能生生将她逼疯。他突然很想知道，那日霓裳说爱他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心？摸了摸手上深可见骨的压印，程昱突然就难过起来。
自从聂霓裳疯了之后，程昱待在家里的日子明显多了起来。霓裳的记忆力变得很不好，时而清醒时而犯病。她犯病的时候会把家里的东西都砸光，还会狠狠撕咬程昱，程昱每次都一声不吭的忍着，事后自己找了药涂。
霓裳清醒的时候看见了，眼神里满是愧疚和心痛，清醒的时候她哭着求他：“你别管我了，我在这里老是会伤害你，你让我走吧！”
可是程昱哪里舍得让她走，再说她一个孤身女子，又得了这种病，这天下之大，哪里有她的容身之处呢？程昱这样想着，更不愿意让她离开。
后来程昱又陆陆续续找了中外的医生给她看病，有时是在她睡着的时候，有时是在她清醒的时候，只是无一例外的，这些所谓的医术高手全都摇头叹息，聂霓裳清醒的时候看到了，心底明白，这些人不过是为了程昱开出的天价酬金惋惜罢了。
有一段日子，她的病很久没发了，像是大好了。程昱特地放下了公务陪着她到外头散步，她靠在程昱的肩膀上想，就这样过一直走下去吧，走到他们都白发苍苍，还能互相依偎在一起，多好。
难得的宁静却总是被打扰，不多时，便有程昱的手下来报说是新任的商会副会长邀请他去大三元吃饭。
程昱有些犹豫，新任的副会长头一次请客，他不方便拒绝，却又舍不得难得的好时光被打断，便颇有些为难的望向霓裳。
聂霓裳此刻是清醒的，然而不知为何她的心头却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便扯了他的袖子撒娇：“阿昱，不要去好不好，留下来陪陪我嘛。”
程昱有些哭笑不得的望着她，从前她只要一撒娇他就会缴械投降，只是这次当真不行。他有些头痛的发誓：“霓裳乖，我就过去一小会儿，马上就回来。”说完使了个眼色让人把聂霓裳送回了程府。
不得不说，女人的第六感有时候真的奇准无比。聂霓裳赶到大三元的时候，堪堪为程昱挡住了那颗致命的子弹。
程昱有些想哭，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这个叫聂霓裳的女人，一次又一次挺身而出，挡住了射向他的刀光剑影。程昱拼命用手捂住霓裳的伤口，一个劲儿的想办法往外冲。
聂霓裳中枪的部位是在肺部，她心里清楚，这一次是真的活不了了，她按住程昱扶她的手，仿若交代遗言：“阿昱，你别管我了，快走吧，只是以后别再那么冒失了，你看你，总是容易中别人的埋伏……”
眼看霓裳进气多出气少，程昱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他近乎哀求道：“别再说了，我一定会救你的，一定会的，卿容！”
仿佛一道惊雷，在“聂霓裳”脑中轰然炸响，他叫她什么？卿容！他都知道了，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聂霓裳，不，应该是傅卿容窝在程昱的怀里笑了，尔后心满意足的闭上了双眼。
是的，她根本就不是聂霓裳，她是傅卿容。那日聂霓裳姓名垂危，急需血液，她原本是做好了献血的准备的，她原本想着等聂霓裳好起来，她就自请下堂，成全他们。
借着输血的名义，她支开了所有人，想要好好跟这个被阿昱捧在手心里的人聊一聊，却没想到竟然会撞到聂霓裳同那人的争执。
争执的内容更是叫她震惊！原来所谓的生死相许不过是一场作秀，因为聂霓裳还有一个身份，她其实是北洋政府的特工。潜伏到阿昱身边不过是为了窃取情报，顺便伺机暗杀他。原本这次的计划就是要暗杀阿昱的，结果临到动手聂霓裳却心软了，双方起了争执，为了防止被程昱看出破绽，便干脆将计就计，上演了这么一出美人舍身相救的好戏，还能获得阿昱更大的信任。
原本医院里看守严密，双方是没有办法接头的，没想到傅卿容会支开所有人，恰恰为他们创造了机会。
“不管怎么样，傅卿容这个女人是不能留了，我会想办法解决她的。至于程昱，我再说一次，一旦拿到情报就立即杀掉，你不能再心软了！”似是知道此地不宜久留，那同聂霓裳接头的人留下这句命令便从窗户爬了出去。
聂霓裳望着窗口，低低的应了一句“是。”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退路了。傅卿容躲在角落里，捏了捏手中的汗，为了阿昱，也为了自己，她不得不这么做！
聂霓裳毕竟身负重伤，傅卿容又是偷袭，轻易便得了手。她想同阿昱说出真相，又怕自己这样自作主张的杀了聂霓裳被他厌弃，便又花费了大笔的银子贿赂了医护人员，加上一张精良制作的人皮面具，她便从傅卿容变成了聂霓裳。
原本顶着聂霓裳的脸同阿昱在一起的时候是有些别扭的，可是那些她从未得到的温柔，现在却以这种方式弥补给了她，傅卿容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
如果后来北洋政府的接头人没有来找她的话，或许傅卿容会觉得就这么过下去也不错。可是接头人却传来了命令，要她杀掉程昱，否则他们就会亲自动手。
傅卿容没有别的办法，恰好卫子谦的死讯传来，她便借故装疯，希望以此来躲避北洋政府的纠缠，能够帮程昱避免危险。
可惜她忘了，那些冷血的杀手从来不会放过他们盯上的任何人。幸好，幸好她还来得及救他，并且能够让他知晓自己的心意，傅卿容觉得死而无憾了。
身后是谁的泪水打湿了谁的衣衫，是谁声嘶力竭的呼喊她的名字，她都听不到了，她只希望，来世，他们不要再生在乱世，能够平平安安爱一场。
程昱其实一早便知道聂霓裳是北洋政府的人，他的情深如许，他的奉若神明，都不过是想借着聂霓裳打探出北洋政府的机密罢了。其实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身在明处，若是没有这样一个女人来成为他的心头好，那么那些明枪暗箭就会冲着傅卿容去了。他从未见过像傅卿蓉那般单纯明媚的女子，他不敢去想，若是有人对她下手，会是怎么样的后果。
他与聂霓裳，说到底不过互相利用罢了。原本等诸事皆毕，他就要向傅卿容表明心迹，告诉她自己真心爱慕的人从来都是她而已。却不料，她竟然改头换面成了聂霓裳。
她以为自己认不出来，但她哪里知道，被他放在了心尖上的人，就算是化成了灰他也不会认错。他知道她一定是有苦衷的，但是她不说，那么他就不问。
程昱想，不论是什么原因，等到上海滩的事情处理完了，他就辞去官职，陪她回她的家乡，去看天，看雪，看星星，看月亮，看她说过的那些美好的景色。
只是，就差一点点了。
如果她没有进大三元，如果她没有中枪，如果中枪的位置不是肺部……
如果，还能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