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我做了个梦,梦里九重天阙巍峨壮观,正是我生活了数万年的九黎宫殿。殿外一片白雾弥漫,狂风大作,法术滔天,是父神在与轩辕氏交战。我远远望着想要前去帮忙,却见一只火红色的身影悄无声息的潜伏在父神身后。
我大惊,想要提醒,却已经来不及,那身影喷出熊熊烈火,将父神的战旗烧坏,父神回头的瞬间,被轩辕帝斩下了头颅……
“不……”我心中酸涩到不能自己,眼泪唰唰往下掉。
“做噩梦了吗?”一道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眼帘中映出一个火红色的影子,毕方蹲下身,长指抹去我眼角的泪花。
我吸了吸鼻子扑进他的怀里,呜呜地哭着,恍惚中,有人低下头,轻轻吻去我脸上的冰凉。
梦境到此戛然而止,我醒来一阵心悸。我方才在梦中见到的那火红色身影,竟然和毕方的身影渐渐重叠。
忍了又忍,我终是没忍住问他:“父神与轩辕大战的时候,你在哪里?”
他少见地一脸正经,唇边漾起苦涩:“你忘了,我那时不是跟在你身边么。若非如此,帝君也不会……”
是了,彼时我分明与毕方一同对抗女魃,根本不在九黎殿内,说到底,刚刚只不过是个梦境罢了。
毕方看着我,欲言又止的叹了口气:“阿离,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想起身问问他此话何意,谁知一用力竟然“扑通”一声滚下了床,我顿时一脸惨白,哆嗦着问:“你什么意思?莫非那酒有毒?”
毕方没说话,只是再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恨恨答道:“那独角兽说你害死了九黎之主,要为他报仇。”
我脑中一木,顿时悲从中来,想我堂堂朱木上神,竟然就这么被一只小妖毒死了吗?等等……我想起一件事,那个千羽在何处?我就算是死也得拉上他陪葬!
毕方抬手敲了一下我的脑门,哭笑不得:“想什么呢?不过是一点小毒,我替你寻了草药解了毒便是。”
“就这么简单?”我忍不住有些怀疑,顿了顿又问:“那你刚刚一副哭丧的嘴脸作甚?”
“哦,身为一棵木头,你原本就智商不高,这次再被下毒,我怕你被毒傻了,除了我就更没人要你了!”
“……”
毕方走了没多久,我便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正是当日擂台赛上拔了头筹的玉兔仙子。要说天帝这些年的管理越发退步了,这不,一个小小的玉兔仙子,也敢公然跑到上神的府邸挑衅。只见玉兔仙子盛气凌人地扫了我一眼,嘲讽道:“上神都这把年纪了,还来同我们小仙子抢男人,不觉得害臊吗?”
聒噪的吵架声从毕方的洞府里频频传出,我大着嗓子将早年间从凡间话本子上学来的骂人的话尽数用在她身上,间或夹着一句低喃的密语:“对不起啊,我骂的越凶别人听到了才不会起疑。”
玉兔仙子一边回骂我,一边鄙视的翻了个白眼,同样低声回复我:“上神,咱能不装吗?你笑了!”
我:“……”
玉兔仙子一边噼里啪啦地扔东西,一边给我传递消息:“陛下让我告诉你,毕方交出的琉璃盏是假的!千羽骗他说你的毒只有幽冥灵花才能解,他此刻应该已经去了九幽冥府,等他一回来,我们就……。”
玉兔仙子后来还说了什么我都听不到了,我脑海里始终回荡着那句“他去了九幽冥府。”
据说九幽冥府有一株幽冥灵花。幽冥灵花万年一开,花开的时候香气入鼻,可解三界百毒。万万没想到,千羽只是告诉他我中的毒非幽冥灵花不可解,他便信以为真,甚至不惜以身犯险。
而面对我的询问,他却说得轻描淡写。
那日毕方捏了捏我的手,声音坚定:“阿离,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想到这里,我心头一跳。
九幽冥府,谁也不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只知道那是三界的禁地,没有人能完好无损的进了那里再出来。所谓一入九幽命危矣,任是神君也枉然。
为了保住我的小命,他竟然瞒着我舍身赴险。
一时间,百般滋味涌上心头,若是……若是他知道真相,我不敢想下去。可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在不停的劝我“为人子女,难道你不要替父神报仇了吗?”
我在九幽冥府的入口处守了整整三天三夜,就在我等不及想要冲入其内的时候,一阵金光大作,毕方浑身是血的冲了出来。
我头一次看到毕方这么虚弱,一颗心慌得要跳出来,手足无措的伏在他身上“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嚎:“毕方啊……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了我怎么办?我还不想做寡妇啊……”
原本毕方看我哭得这样惨,还想宽慰宽慰我,结果待听到最后一句,干脆头一抬晕死过去,晕过去前,他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阿离啊,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一定是被你气死的……”
我诺诺的听着,有心反驳,却又莫名有些心虚。
毕方是在第二天午时醒来的,彼时,他化出原形,将下巴搁在我的腿上,一脸惬意的同我说起取回幽冥灵花的过程。
原来那日他得到了灵花之后,却惊动了守护灵花的烛龙,一想到我还等着他救命,他便拼着耗费了全身九成的修为,开启了本命法宝琉璃盏,最终成功带着解药逃了出来。
只是因着伤势过重,这几日他都是化作本体来调养生息。
说来也怪,原本我就没有中毒,可是自打吃了毕方寻回的幽冥灵花之后,我的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苏醒。
我想起九重天阙的九黎大殿,想起父神与轩辕帝的一战,想起自己力竭被打入苍翠山底,想起……父神死亡当日的事情……
我本应立即对毕方坦白,然而我却担心会失去他……
我终还是没有忍住:“毕方,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做了背叛你的事情,你会恨我吗?”
“说什么傻话,不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介意。”毕方宠溺地刮了刮我的鼻子,顿了顿又道:“何况,我们很快就要成为夫妻了。”
对!夫妻!
天帝觊觎毕方的琉璃盏已久,早在我苏醒之初便让我假借婚事趁机杀了毕方,可是后来约莫是毕方交了一盏假冒的上去,便暂且没有提这事。但是上次玉兔仙子已经明确说了,天帝发现了东西是假的,毕方此时伤重难愈,若不是我因为记忆苏醒没有通风报信,恐怕此刻天帝的大军已经堵在门外了!
想到这里,我一阵心惊肉跳,连夜替毕方收拾好了包袱,准备带着他哪里凉快逃哪里去。
然而,一出洞府,就见火光冲天,一众天兵天将手持利器,将洞府团团围住。众人一脸肃杀,我身子一偏,被毕方化作的人形挡到了身后:“大胆,何人敢闯本神君的洞府?”纵使还受着伤,上古神兽眉头一皱依旧威风凛凛,众人整齐无比的后退一步。
玉兔仙子咬牙切齿的冲出来:“怕什么,毕方上神不尊天帝号令,私闯九幽冥府,已是大逆不道。何况他现在受了伤法力尽失,还不趁现在动手?”
我大惊:“你怎么知道他受了重伤?”
玉兔仙子却不看我,望向毕方:“上神可知,朱木不过是天帝派来的奸细,你以为她是真的要同你成亲?”
我看了看眉头紧皱的毕方,愤怒地撸起袖子便要揍人:“呔,大胆玉兔你有种血口喷人,不如来单挑。”
玉兔仙子却丝毫不惧,下令带上来人,是千羽!
千羽低垂着头,断断续续的开口……“毕方上神,朱木上神其实是……假中毒,目的就是为了让你受伤,然后好方便我们对你动手。”
我霎时间面如死灰。
其实玉兔仙子说得不错,我确实是天帝派来的奸细。只因在我苏醒之初,天帝捏造了父神死亡的事实,让我误以为是因为毕方的背叛才害死了父神,我为了替父神报仇,便同天帝做了交易。
所以,从赐婚到擂台赛再到百兽山,再到九幽冥府,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是我与天帝设计好的圈套。只是,没有人想到,幽冥灵花竟然有修复记忆的功效,我竟然想起了父神死亡的真相,原本我想带着毕方逃走,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对他说出一切,我却没有料到,天帝的人来得这么快……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这一切被玉兔仙子揭露,我百口莫辩。
我低下头不敢看毕方的表情,毕方却不看我,只是依旧挡在我的身前,他说:“这是我和阿离的事,不需要你操心。”
玉兔仙子眉头一挑:“毕方,只要你将本命法宝交予天帝陛下,再同轩辕一族定下魂誓,天帝陛下是不会计较过去的事的。而且你不但可以继续做你的上神,还可以得到我……”
毕方皱着眉头:“可是我根本就不想得到你……”
玉兔仙子勃然大怒,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千钧一发之际,毕方化成原形用巨大的两翼包裹住我,用自己的后背来面对漫天箭雨。
箭声停止的时候,我伸出手想要拥抱他,却触到了毕方背上冰冷的箭羽和满手的血迹,我的手一顿,终是忍不住啜泣出声:“毕方,我错了,你千万不要有事。”
那火红色的身影轻轻颤了一下,语气有些无奈:“我不会死的,你别哭。”话音未落便霍然倒下一副就此长眠的架势,无论我怎么哭喊都喊不醒。
毕方就算再不济,也是神兽,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我趴在毕方身上,奋力地摇晃着他。
玉兔仙子冷笑,“你还不知道吧?为了替你拿回幽冥灵花,毕方上神不仅耗费了九成九的法力,还将自己的心脉神气消耗一空,不然,我怎么会轻易来堵截你们呢?”
好似一道惊雷从我的脑中轰然炸响,玉兔仙子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到了。我只知道一件事:毕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