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初言修川带着莫贺来到小湖边时,那些鲛人果然勃然大怒。
但言修川按照事先和莫贺说好的,把莫贺医师的身份一摆,那些鲛人就将信将疑了。
其实莫贺也没有全然说谎,他虽然和苏落走不同的路子,却也是曲双城里一等一的医师。便是放到元安城里,也是进御医局的料子。他来调理瀚思的身体,简直是大材小用了。
但是当莫贺靠近瀚思时,瀚思眉头微微一蹙,他总觉得莫贺身上有一股很熟悉的气味。那气味是如此熟悉,熟悉到即使如此淡薄,仍能挑动他的神经。
他不由得向羿辰看去。
羿辰一双眼睛牢牢盯紧莫贺,隐在水下的锋利指甲,已经尽数弹出。可他毕竟是鲛人头领,身负重任。现在他们又远离水域,倘若贸然行事,实在没有胜算。
他能忍,但他的妻子不能忍。所谓母子连心,当孩子还是一个肉团时,便已经和她血脉相连,呼吸相闻。
她冲上来,一把掐住莫贺的脖子,“把我的孩子还回来。”
言修川放心得太早,等他觉察出不对时,那红尾鲛人,已经把尖利的爪子抵在了莫贺的咽喉上了。
“羿辰,让她放开莫贺。”言修川冷声道。
羿辰没有说话,他虽不赞同妻子在情势未明时发动攻击,但也没打算阻止妻子。
莫贺脖子被掐得很紧,他的脸色胀红,几乎不能呼吸。
言修川压下剧烈心跳,“你再不松手,他就要被你掐死了。到时候,无论你想问什么,他都不能开口了。”
那红尾鲛人才略微松开手掌,“说,你把我的孩子,藏在哪里了?”
莫贺虽然被掐得不能呼吸,但从刚才开始,他的头脑便一直在飞速转动。
对了,那孩子说过,他的父亲是族里的勇士,他很强悍,他有一条长长的,黑色的鱼尾。
人家父母都找上门来了,孩子肯定要还回去的。只是怎么还,如何说,就很有技巧了,他要好好想想。
那红尾鲛人见他不说话,更怒了,左手高高抬起,便要对他的脑袋一爪下去。
羿辰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要阻我?”红尾鲛人一向对丈夫千依百顺,但现在事关孩子,她的双眼已经变得血红,她正在逐渐失去理智。
“要取他性命易如反掌,先听听他怎么说。”羿辰抓住莫贺衣襟,将他拖入水中。
莫贺一个倒栽葱掉进了水里,衣衫被水浸透,连发梢也湿哒哒的滴着水。他一向光鲜亮丽,何曾如此狼狈。他发誓,今晚这一遭,将来必定要那些鲛人做牛做马还回来。
红尾鲛人终于慢慢松开手掌,喝道:“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倘若我的孩儿……我的孩儿伤到一点油皮,我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莫贺摸摸脖子,那里已经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指痕,他咳嗽两声。在片刻之间,已经想好了说辞。
“原来你们就是那孩子的父母,那孩子被吓坏了,我问了他好久,他一直不肯说,倘若我知道他父母是谁,早就把他送到天水河去了。你们放心,他现在十分安全,吃得饱睡得好,还有人陪他玩儿。”莫贺实在擅长揣摩人心。他不提别的,先说孩子安好。
这一句话虽然简单,对父母来说,实在是必杀技。还有什么,能比孩子安好更重要的呢?况且莫贺说话时声音和缓,面带微笑,怎么看都不像恶人。
那红尾鲛人长长出了一口气,这几天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登时支持不住,伏在丈夫肩上痛哭出声。
羿辰抱着妻子,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她。
近两百年来,不知是何原因,鲛人族再没能存活一个幼崽。即便千辛万苦生育了出来,也大多夭折。每一个幼崽对他们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宝物。所以哪怕羿辰和羿灼斗得天翻地覆,羿灼也没想过去杀羿鳞。
那些鲛人听到羿鳞平安无事,也都纷纷松了一口气,扶额相庆。
等红尾鲛人略微平静之后,羿辰才问:“如此说来,是你救了羿鳞。”他脸色一冷,“羿鳞很乖,没有我的允许,不会擅自离开天水河,他是如何被人抓住的?”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句,但周围的人都知道,羿辰已经怒气勃发,一旦让他知道是谁害了他的孩子,他必定十倍奉还。
莫贺道:“也是侥幸,那天我是因别的事要去查探,正好入了莫天庆的家。我见到他正在和一个蛮族商人交谈,说得了一件绝世宝物,售价五百两银子。我本来要走,听到这里就好奇了。整个曲双城,也找不出价值五百两的宝物呢,倒要看看是什么了、”
其实当时莫天庆说的价钱是五千两银子,莫贺故意改了一个数字,便是为激起鲛人的怒火。
果然那些鲛人听到他这么说,纷纷冷笑道:“五百两又值得什么,难道我们族中至宝,堂堂羿辰大人的孩子,便只值区区五百两么?”
羿辰口中不言,眼中尽是嗜血之色。
那红尾鲛人已经等不及,“你快说,接下来怎样。”
莫贺继续道:“我等了一会儿,见莫天庆按下机关,露出一个水缸。他要向那蛮族商人展示货物,可是那货物却蜷缩在水里不出来,他便对着水缸又拍又打,那货物终于禁受不住惊吓,从水缸里探出头来。原来是一个鲛人宝宝。”他叹一口气,“当时我看了也十分不忍,那鲛人宝宝看着是如此柔弱,和凡人孩子并没有什么两样,那两人居然也能下得了手、”
那些鲛人听到这里,已经摩拳擦掌,莫贺毫不怀疑,倘若莫天庆和巴尼在眼前,他们定会立刻拧下他们的头颅。
那红尾鲛人已经痛哭出来,恨声道:“可怜我那孩儿,小小年纪,竟然要遭受这样的磨难。”
莫贺道:“我当时也十分不忍,打定主意,即使打草惊蛇,打乱计划,也要把那孩子救出来。那两人商议妥当,立下字据。那蛮族商人说回去兑换银钱,三天后来提货。莫天庆十分高兴,把那蛮族商人送出去了。我等他们两人走后,才从藏身之处出来。”他每一次都把蛮族两字咬得很重,他就是想要鲛人记住,罪魁祸首,都是蛮族。
羿辰冷笑道:“嘿嘿,蛮族,蛮族……”
红尾鲛人急急问道:“你救出羿鳞了?他现在在哪里?我想去见见他。”
她先前以为莫贺是凶手,恨得想立刻杀死了他。但现在知道莫贺是恩人,作为母亲的柔软心肠登时展露无疑。她收起了方才的凶神恶煞,她几近卑微的祈求着莫贺。
“等他们走后,我就把羿鳞带了出来。那人府上家丁众多,幸亏随行之人武艺高超,一路厮杀,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否则我们三人的性命,都要丢在里面了。”莫贺口才极好,简单几句话就把当时情势描述得十分凶险、
那些鲛人心思单纯,哪里想到世上居然还有如此心思诡谲的人。早被他三言两语收服,将他当成了世上第一侠肝义胆的人。
言修川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他虽然不知当时的情形,但莫贺提到随行之人……肯定就是林清河了。他和林清河交手不下数百次,林清河有几斤几两重,他是知道的。还说什么杀出一条血路,林清河能独力打倒十个人,就已经不错了、
言修川微微摇头。莫贺果然能言善辩,不费一兵一卒,便能让人甘心跟从,这样的本事,他是一辈子都学不来的。
那红尾鲛人殷殷看着莫贺。
羿辰也道:“羿鳞现在何处?”
莫贺一笑,“羿鳞年幼,又受了惊吓,我便把他藏在府上。”
红尾鲛人低呼一声,“那我……那我……”
她太激动,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不成语句。
莫贺便对言修川道:“你让林清河把羿鳞带过来吧!”
言修川点头,施展轻功绝尘而去。
那些鲛人自然对莫贺千恩万谢,红尾鲛人看着莫贺脖子上的伤痕,更羞愧得无地自容。她暗暗打定主意,以后必定把莫贺视作恩人,无论莫贺要她做什么,她必听从。
言修川轻功极好,别说莫贺就在言府隔壁,便是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言修川也能在片刻间把羿鳞带来。
片刻之后,他怀里抱着羿鳞,踏月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