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落下一片阴影，那人极高。刘辰逆光望去，只见到那人隐没在黑暗中的脸庞。
“殿下？”
那人见刘辰不说话，以为他没有听见，又提醒了一次。
“哦，我闲来无事，出来走走。”那人声音虽然柔和，但其中的冷漠却是柔和也掩盖不了的。刘辰终于认出他来，暗叫糟糕，怎么偏偏在这里撞见了他？
此人名叫邓海，是皇帝禁卫军中的副统领，也是太尉的人。
“走走？”邓海显然是不信的，但刘辰毕竟是大皇子，身份摆在那里。“夜深露重，殿下身份贵重，还是快点回宫吧！”
如果是别人，刘辰连正眼也不会看上一眼，但此人是邓海，刘辰莫名对他有些惧怕。
但刘辰有个毛病，他虽然不怎么在乎面子，却不能在美人面前丢了面子，尤其这个美人是他平生未见的极品美人。
“我正要去给父皇请安。”他终于想到了一个理由。
邓海本来已经转身，听到他这么说，又停住了。苏落借着稀薄的月光看到他的嘴角微微往下一瞥，这是很不耐烦的表现。而且……苏落目光悄无声息的掠过那些侍卫，这些人神色肃穆，与他们相见时脚步匆匆，显然有很紧急的事情要办。
刘辰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小插曲，但是现在这个小插曲显然不这么容易打发。
邓海转过身低头看着刘辰，“陛下已经歇息，殿下明日再来吧！”
刘辰十分坚持，“我要见到父皇。”
邓海已经很不耐烦了，加重语气，“殿下不要任性，微臣这就护送您回宫。”说完也不等刘辰答应，吩咐左右护卫过来。
“你……”刘辰有点生气了。
“殿下要说什么？”邓海却不怕刘辰放在眼里。他年纪比刘辰大得多，刘辰还是个小娃娃时，他就跟着先皇了。无论是辈分，军功，刘辰都远远比不上他。皇子的身份又怎样，大梁以军功论地位，别说刘辰还没当皇帝，就算他当了皇帝也得对重臣容让几分。况且……
他唇角一勾，皇帝不缺儿子，这个大皇子在众位皇子中也不如何惊才绝艳，能不能坐上那把龙椅还两说呢！
被他一看，刘辰就怂了。
苏落悄悄扯扯他衣袖。
美人在侧，色心壮人胆。刘辰咽了咽唾沫，大声道：“邓海，难道我连给父皇请安都不能了？你敢拦我？”
刘辰愣了一下，笑了，“殿下还是第一次如此对微臣说话，微臣也只是……关心殿下而已。这宫里不平静，方才还有人看到了贼子，殿下孤身夜行，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连累的就不是属下一个人了。”他目光微微往刘辰身后一转，“殿下身后这位侍女，有点面生。”
刘辰心里咯噔了一下，扯动嘴角勉强笑道：“我宫中的侍女何止千百，你哪里能一一见过。”
“不巧。微臣有个长处。”邓海指了指头，“无论是谁，只要微臣见过一眼都不会忘记。殿下的清梧宫，微臣是去过的。殿下宫中的侍女，微臣虽然不能一一见过，但殿下身边的侍女，微臣是见过的。这位姑娘……”他看向苏落，“微臣不曾见过。”
刘辰轻轻倒抽一口冷气。邓海这人不轻易说话，但他一旦说话，心中定有十足的把握。他既说没有见过苏落，那肯定是没有见过的了。
但是自己是大皇子，若咬住了嘴不承认，他一个臣子，难道能把自己抓到慎刑司去拷问。
刘辰决定咬住牙关不松口。
他嘴巴刚张了张，衣袖又被苏落扯了扯。
刘辰微微侧头，见到苏落对他轻轻摇了摇头。这是让他不要抵赖？刘辰犹豫了。但不如此，他还能怎么做？难道把苏落的身份公之于众？
刘辰虽然爱美色，但自己的命和美色想比。孰轻孰重他还是拎得清的。若把苏落推出去就能把自己撇干净，他万分乐意这么做。但困兽犹能奋力一搏，倘若苏落临死前反咬一口，在皇帝心里落下个疑影儿，彻查起来，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看来这位姑娘在殿下心中分量不低啊！”邓海声音里多了一些笑意，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这绝不是善意的笑声。这笑意中肃杀之意凛然。
“这位姑娘，何必躲在殿下身后拉拉扯扯。请走上前来，让微臣看看是否认识。”邓海多少还顾忌着刘辰的身份，他想现在并无证据，万一真是自己错认了呢？所以他用了个请字。
刘辰还没想到主意，苏落就已经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衣衫摆动间掠过他的手背，轻柔的布料如同冰冷的月光，一直凉到他心里去。
“你……”他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此时多说一个字也是错。
苏落对邓海轻轻福了一福，“副统领，奴婢是内务府新选出的宫女，昨儿才来到清梧宫的。大人不认识也是寻常。”
“哦？抬起头来，让我看看。”邓海淡淡的道。
苏落慢慢抬起头。她眉如远山，不画而黛。唇如朱砂，不点而红。
邓海细细端详，微微一笑，“殿下果然非常人，区区奴婢居然也有天人之姿。”
刘辰的心才刚刚放下，就听到邓海话锋一转，那心又咯噔一下提了起来。
“殿下贵人事忙，竟忘了微臣昨儿才到殿下宫中送陛下的赏赐。这女子如此得殿下爱重，为何没有跟在殿下身边呢？”
“这个……”
“当时殿下让奴婢把刚做好的枣泥山药糕送到皇后宫中，所以大人没有见过奴婢。”苏落柔声道。
邓海笑道：“那真是巧。皇后宫中吃食精巧，连陛下都赞不绝口，区区一个枣泥山药糕，何必巴巴的送过去？恐怕这只是姑娘的托词吧！”
苏落正色道：“殿下与皇后母子同心，皇后今日胃口不佳，也就枣泥山药糕能克化得动。皇后无意说了一句，殿下就放在了心上。正好昨儿御厨送来的枣泥山药糕他吃着不错，挂念皇后，就让奴婢送了过去。难道……殿下这份孝心，在大人眼中反而成了故作姿态？”
邓海语塞，暗道此女真是伶牙俐齿，一句话就给他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
便不再顺着这个话题下去。“虽然如此，我心里还是不放心。殿下身份贵重，又是陛下属意的太子，绝不容许出现任何差错。来人，请姑娘回去。”
“不行。”刘辰上前一步，拦在苏落面前。“邓海，你这是什么意思。平白无故就要带走我的人，你眼里还有我吗？”
苏落柔声道：“殿下勿恼，大人也是一心记挂殿下安慰，所以才言语冒撞了些。”
邓海在一旁静静听着，他绝不认为苏落在。
果然苏落说了这句之后话锋一转，词锋犀利起来，“大人若觉得奴婢身份可疑，只管派人去皇后宫中询问。奴婢这么大个人，去没去过皇后宫中，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可造不得假。再说了，宫人的名册都在敬事房放着，大人若还不放心，派人去一一翻看便是。”
苏落说话时虽然神色谦卑，但目光却没有丝毫闪躲。
如此从容，如此坦荡，实在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
可是不知道为何，邓海就是觉得面前这位女子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有个影子在他脑中飘来飘去，像风中柳絮，每当去抓它总会从指间溜走。
邓海从未如此烦躁。
“邓海，你若不放心，就派人去查。皇后宫中，敬事房，随你去。但是……”刘辰声音一压，“你若什么都查不出，孤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打狗还得看主人，孤身边的人，不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能动的。”
邓海眉宇间怒色隐现，但他还是忍下了这口气。微微躬身，“殿下，陛下此时正在紫碧宫中。”
这是放行了？
刘辰暗暗松了一口气，但面上还是保持着愤愤之色。经过邓海身边时，重重哼了一声。
邓海看着刘辰一行人的背影，目光深沉。
“大人，那不过是一个普通婢女，我们何必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就这当口，刺客都不知道跑到哪里……”
邓海目光扫了过来，心腹登时闭了口。
“去查。”邓海冷笑道：“殿下既然如此光明磊落，我们若不顺了他的意，岂不是显得我们心虚？敬事房，皇后宫，派人去。该翻找翻找，该询问询问，一个也不许漏掉。”
“可是……这明明是没影儿的事。若什么都查不出，他可是殿下啊……”
“你懂什么。”邓海眼眸低垂，眼下落下一片阴影，“若查不出，顶多是个不敬的罪名，赔个不是也就算了，难道刘辰还能治我的罪？但若是让我查出了什么……”他笑了，“那这宫中可就热闹了。”
“大人也是给太尉做事，何必为难大皇子呢？”心腹轻轻一叹，“太尉不是说要保扶大皇子么？”
“你懂什么。”刘辰冷哼一声，“现在局势未明，说保扶谁为时尚早。我瞧这刘辰没有帝王之相，太尉和华大人惊才绝艳，绝不会对这种在女人身上浪费功夫的废物上心多久。等着吧，他早晚会成为一颗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