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儿在雪府里自由自在惯了,向来没人管他。
他哦了一声,放慢了速度,斯斯文文的喝起汤来。
“雪府里就他一个小孩子,夫人和三……言大人对他简直宠得不行。就算我想管,也被拦着。”蓝清婉拨弄了一下碗里的饭粒,实在没什么胃口,便将筷子放下了。“也是你来了才能稍微管束他一些,否则真要上房揭瓦了。”
“你说的……是言修川么?”严溪眸中闪过一抹精光,“我和他虽然有些交情,但他到底是朝廷命官,和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蓝清婉脸上笑容一凝,慢慢收了起来。“你要走?”
“不是我要走,是我们要走。”严溪沉声道:“明日我就去跟他说。”顿了顿,觉得自己的语气生硬了点,便放柔了声音,“婉儿,你和青儿离开兰萧崖太久了,教主和崖上的众位兄弟可想念你们呢!”
他提到蓝玉,蓝清婉的心便柔软了下来。“是啊,我也好久没见到父亲了,不知他身体如何。”
当然好得很。蓝教主武功已经登峰造极,年纪越大,体内真气越发醇厚。他又驻颜有术,偶尔下崖,外人还以为他只四十多岁。
可是严溪此时最为要紧的事就是说动蓝清婉离开雪府,便道:“蓝教主只有你一个亲人,你一走便音信渺茫,他心中焦灼,便多了些病症。”
蓝清婉果然急了,“可严重么?”
严溪摇头,“我当时忙着出来找你,只知他感染了风寒,别的就不知道了。”又安慰她道:“教主医术精湛,区区风寒,想必是无碍的。”
蓝清婉的医术是蓝玉亲手传授,这风寒她自己抬手就能治,当然更难不倒蓝玉。但父女连心,又岂是三言两语便能将这份担忧之情放下的?
“好,我们明日就走。”见青儿捧着碗,睁着一双眼睛咕噜噜看着他们,便道:“青儿,今晚你便将你的衣衫鞋袜收拾干净。”
青儿那碗汤早就喝完了,嘿嘿一笑,“娘,我孤身一人来到元安城,就是身上这衣衫,也是夫人给我做的。哪里有自己的东西哟!”
严溪内心藏着一个不可说的秘密,他不愿他的妻儿和雪府,和言修川牵扯上任何关系。
“衣衫鞋袜算不得什么,我即刻命人给你们打点。”他虽然走得匆忙,却也是带了人来的。
他双手一拍,面前已经多了五个身穿黑衣的人。
蓝清婉目光一跳,“你竟然连他们都带来了。”这是蓝玉用秘术炼制出来的活死人,外表与常人无异,也懂得依令行事。不惧死亡,不惧疼痛,除非斩断他们的脑袋和四肢,否则他们将追杀你至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所以蓝清婉见到他们才这么惊讶。
“有他们在,不管办什么都方便一些。”严溪淡淡的道。
严溪虽然一笔带过,但蓝清婉总更觉他隐瞒了什么。
从严溪进府一直到月明星稀,言修川一直没有出现。但无论是严溪也好,还是蓝清婉也罢,绝不会认为言修川对府中发生的这一切完全无知。
“他来得真快。”言修川将手中瓷杯捏成碎片,粉末从指缝间瑟瑟而落。
“大人要如何做?”龙靖云眼中闪过一抹狠色,“若大人不喜那人,属下便……”
“不急。他住在我府中,若有何不测,我也脱不开干系。”
“大人竟会在意旁人非议?”龙靖云惊讶道。
言修川抬眸,目光冰冷,“我不在意旁人如何说,但我在意婉儿如何看我。”
“是,属下失言。”龙靖云低下头。
言修川盯着那悬在架子上的毛笔,慢慢的道:“听说元安城周遭连降大雨,可有这回事?”
“是。附近府郡送来邸报,山洪暴发,江河暴涨,把好多桥梁都冲毁了。”龙靖云一边回忆邸报上的内容一边道,“还催促大人赶紧派兵发粮,免得百姓不安。”
言修川的脸上慢慢露出笑容,“钱粮自然是要发的……既然雨下得猛,造桥铺路的事,不急。”
龙靖云疑惑的看着言修川,“道路不通,桥梁受阻,恐会有碍出行。”
“那不正好。”言修川叩击桌面,“如此,婉儿就回不回去。”
龙靖云恍然大悟,“大人深谋远虑,属下万万不及。属下即刻去办。”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霎时间将漆黑的夜映得宛如白昼。言修川起身走到门口,猛然刮起的狂风将他的衣衫吹得猎猎飞舞。
“又是一场好雨。”
而此时的蓝清婉也被一道炸雷从梦中惊醒,她忙忙披衣下床,去看青儿。青儿最怕打雷,果然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青儿在叫“娘”。
“娘在这里。”她端着烛台过去。
青儿正拥着被子茫然坐在床上,他连眼睛都还没睁开,却能闻到蓝清婉身上熟悉的气息。
“娘。”他大叫一声,扑到蓝清婉怀里。
蓝清婉被他撞得身子一晃,连忙把烛台放在桌子上,免得滴落的蜡油弄伤了他。
“没事没事,只是打雷而已。”她抱着青儿,拍着他的背。
沁雨听到雷声,也披了件衣服过来。“姑娘。”她一一将房中的蜡烛点燃。
“先去关窗,蜡烛点一两支就行了,太亮了不好入睡。”
沁雨应了,灭了两根蜡烛,再将窗户一扇扇关起来。
“怎的突然下这么大的雨。”她嘀咕了两句,见蓝清婉穿得单薄,“姑娘,我去拿件衣衫给你。”
“不必了,今晚我跟青儿一道睡。”蓝清婉将青儿横抱在怀里,像哄小婴儿一般轻轻拍着他的背。
沁雨慢慢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外面风声渐猛,不时听到树枝断裂的声音。
风夹着雨,噼里啪啦打在窗棂上。
青儿缩在蓝清婉怀里,闻着熟悉的气息,鼻息沉沉,渐渐睡沉了。
蓝清婉看着窗外摇动的树影,心里越来越沉。
下这样大的雨,不知还能否回去。
一夜风声雨声不曾停歇,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她睡眠浅,本以为会睡不着。但搂着青儿那温热的小身子,竟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好香,若不是有只小狗吧唧吧唧的亲着她的脸,恐怕她还会一直睡下去。
“青儿,别闹。”迷迷糊糊伸手抓去,果然抓到了一只软绵绵的小手。
“娘,起床了。”青儿坐在被窝里,推着蓝清婉。自他满三岁起,就没再和他娘亲一起睡过,这种感觉既熟悉又新奇。
他把这当成游戏,有一下没一下的推着他娘,不时还扯着头发玩耍。
蓝清婉只是犯困,懒得睁开眼睛而已,被青儿这样弄还不醒,除非是死人了。
“你这小混蛋。”她睁开眼睛,抓住青儿作恶的手。“你以为扯头发不会痛?那我扯你的头发试试。”
青儿嘿嘿傻笑,一脸无辜。
蓝清婉起身,以指为梳,整了整被扯得乱糟糟的头发。
她那一头青丝如丝绸般顺滑,略微整理一下便看不出一点凌乱了。
侧头见青儿坐在床上看她,随口问了一句,“你这小混蛋看什么呢?眼都不眨一下。”
“娘,你真好看。”青儿托着腮帮子。
蓝清婉瞅瞅他,“莫非刚才吃了蜜糖,小嘴儿这么甜。”
青儿歪了歪小脑袋,“我才没有吃蜜糖,我说的是实话。”他老气横秋的道:“以前在兰萧崖上也不觉得怎样,如今到了这元安城。本以为天子脚下必定美女如云,没想到连娘的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
撇撇嘴,“夫人一直在我跟前说丹阳郡主如何美貌,如何贤惠,哼,我就不觉得她有多好。”
蓝清婉拿过昨晚放在桌子上的发簪,随手挽了个髻,用发簪固定住。
“夫人真这么说?你天天舞刀弄枪的,还有空到她跟前去说话?”
“才不是我自己去的呢!”青儿嘟着嘴,“是杨云姑姑请我去的,说夫人新做了点心,让我尝尝看好不好吃。”
蓝清婉觉得他嘟嘴的模样很很好玩,圆圆的脑袋,圆圆的嘴巴,圆圆的脸蛋,到处都是圆圆的。便点了点他的唇,“别嘟着嘴,好难看的。青儿啊青儿,你真是一个小呆瓜。如果哪天你因为一块糕饼被人骗了,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青儿终于听出蓝清婉在取笑他了,张牙舞爪的扑了上来,“我才不是小呆瓜,才不是小呆瓜。”
蓝清婉抱住他转了个圈,“这府里就你最呆,你不是小呆瓜,谁是!”
“就不是,就不是。”青儿抱着蓝清婉的脖子,扭着身子撒娇。
他虽然年纪小,但分量也不清。蓝清婉抱了一阵,手臂就开始酸麻了。“好了好了,你先下来。平时也没见你吃多少,怎么就这么沉。”
“你们在说什么呢,大老远就听到笑声。”严溪一进来就见青儿缠着蓝清婉撒娇,脸一板,“快下来,别闹你娘。”
青儿才不理他,把头埋进蓝清婉的颈窝里。
“哟呵,这小子还敢冲我发脾气了。”严溪乐了,一伸手就把青儿从蓝清婉的怀里拔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