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荷被带出去跪在路中间,还没想明白皇帝到底是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大雨就浇了下来,有荷冻得一哆嗦,忍不住隔着重重叠叠的宫殿往宫门口看,采苓给他的伞,就那么被丢在了门口……
云崇也抬头看天,大雨来的不算突兀,只不过凉的厉害,他虽然身体结实的很,却也是藏了不少旧疾,受了寒并不好受。
他回了营帐,副将端了热水来,云崇随手擦了擦,透过掀开的帐子往外头瞧,雨幕很是细密,他几乎什么也看不清,加上天色已晚,又没有月亮,很快就成了漆黑一片。
小兵来送饭,披着蓑衣,身上却还是湿透了,只是少年人不怕冷,也不怕水,脸上仍旧带着笑容,见到云崇还多看了两眼,声音洪亮的行礼问安。
云崇瞧着他,随口夸了句,这倒是个当兵的好苗子,然而脑子里却总是想起那个弱不禁风的小东西,这样大的雨,说不得他已经换了衣裳,缩回了床上,盖着被子点着灯,读话本,或者打瞌睡……
想到这里,他竟有些坐不住,这样的雨势回城,并不是明智的决定,尽管皇城到这里的路都十分平整,可到底没有光亮,又泥泞不堪,走起来十分艰难,而且雨下的刁钻,穿着蓑衣也挡不住,没等回城,人就已经冻透了。
若是云崇再年轻几岁,这些困难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可如今他也是一身的毛病,凡事都要多思虑几分,然而心里的有荷却总要冒出来招惹他,让他心里痒的厉害。
肃王殿下到底没能撑住,让人去备马。
副将满脸惊讶,回过神来连忙拦着:“王爷,你若是有急事,不妨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就是做不得,也慢着些,末将让人去备马车。”
云崇摆摆手:“本王是不如从前了,可也没到这个地步,你以为本王是皇城里那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副将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再怎么说,您也是皇亲贵胄……”
小兵牵了马来,副将替他披上蓑衣,云崇翻身上马,身姿潇洒利索,风采不减当年。
一人一马冒着雨出了军营,朝着皇城而去,云崇想着自己这番作为,总觉得有些说不出口的羞耻,仿佛是为了一个人做些没轻没重的蠢事很没脸面,何况他都已经这个年纪了,皇上这个年纪的时候,太子都五六岁了。
兴许要做了父亲,才会真的沉稳下来……可惜有荷不会生孩子。
云崇一路想的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事,竟也不觉得这路多长,虽然进城时险些就要错过关城门的时辰。天色已然彻底黑了下来,城中漆黑一片,只有隐约的亮光透出来,看着颇有几分阴森。
然而这丝毫不损肃王殿下的好心情,一想到家里的小东西见着他的时候露出的又惊又喜的表情,身上的寒冷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云崇夹紧马腹,加快速度往王府去,却是远远瞧见府门口多了些不该出现的人,虽然夜色漆黑,又有雨幕遮挡,云崇还是一眼就瞧出来,王府门口守着的人是宫里的禁军。
云崇勒马停在门口,垂眼看着门口的禁军,禁军没想到他竟冒着雨回了府,登时有些怔愣,迟钝片刻才想起来行礼。
门里显然是有人守着的,大门几乎是眨眼间就被打开了,采苓见着他,旁的一应没说,只一句话:“有荷被皇上传进宫里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云崇说不清自己那一刻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十分荒谬,他与兄长关系素来亲密,因着幼时相互扶持的艰难的处境,又有后来,他双手将皇位奉上的决断,兄弟二人这么些年,半丝猜忌也无,相处起来,虽说不如寻常兄弟那般自得,却也从来没红过脸。
这样的皇帝,在云崇心里是最合适的君王,也是值得信赖的兄长。
只是他从未想过,自己府里的人,会被他为难。
云崇挥鞭疾驰,宫门口已经落了锁,云崇硬生生敲开,守门的侍卫这样的夜里被吵醒,十分不耐烦,正要念叨几句,冷不丁认出来眼前这人是谁,顿时将话给吞了回去,结结巴巴道:“肃,肃王殿下……”
云崇丝毫不理会,径自催马往前,侍卫追在后面:“肃王殿下,肃王殿下……宫中不能纵马……”
云崇充耳不闻,满心满眼都是有荷。
御书房仍旧点着灯,云崇远远就瞥见了,他飞身而下,几步走到跟前,有荷正哆哆嗦嗦的跪在那里,看见他眼睛一亮,话却说不清楚,一个音节也要颤一颤。
云崇解下身上的蓑衣披在他身上,将他抱紧怀里,有荷猛地一哆嗦,摇头拒绝,云崇在他身边跪下来:“是我的错,让你受这么多苦。”
有荷牙齿打架,原本还想说几句话,却是一开口雨水就灌进去,连着喝了几口,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内监看见门口多了一个人,打着灯笼出来瞧了一眼,顿时一惊,连忙撑了伞来:“肃王殿下您怎么跪在这?”
他使了个眼色,有小太监立刻往御书房里去报信,皇帝惊得手一抖,血红的朱砂顿时滴在奏折上,他确认道:“真是肃王?”
小太监伏在地上:“奴才不敢撒谎,真是肃王,就在外头跪着呢,奴才瞧他的脸色,吓人的很。”
皇帝搁下笔,倒是十分镇定,摆摆手道:“让肃王先回去吧,朕这会没工夫见他。”
小太监连忙答应,若是万丰衣在这,便能一眼瞧出来皇帝这是心虚的很,不敢在云崇气头上和他见面,免得两人吵起来,然而云崇气性不大,却十分持久,这口气早晚都要洒在这御书房。
皇帝心知肚明,却不能输了气势,见小太监出去传口谕才吁了口气,喃喃道:“朕怎么就把那小东西给忘了,这些奴才们,竟每一个想着提醒朕……万丰衣,万丰衣?”
内监连忙过来:“皇上,您有什么吩咐?”
皇帝看见他一怔,下意识问道:“怎么是你?万丰衣呢?”
内监小心看了他一眼:“回禀皇上,万公公领了罚,这会走不了路,怕是没法伺候……”
皇帝不可思议道:“领罚?这宫里谁敢罚他?”
内监额头冒汗,这话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了,只得时不时的偷偷瞄皇帝一眼,盼着这位爷能想起来,是他自己开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