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苓推了他一把:“你赶紧进去吧,我让人做了宵夜,待会送过来,你一口也不许剩下。”
有荷点头:“我记住了。”
彭勇只垂着头,对两人的谈话看似完全不在意,心里却是明白,这采苓姑娘瞧不上自己,逮着机会便要敲打一番,他早就习以为常,面上十分从容淡定。
采苓狠狠瞪了他一眼,不甚耐烦道:“送我回去。”
彭勇应下,伸手去接灯笼,采苓下意识一躲,彭勇仿佛并未察觉她不自然的紧张,仍旧伸手等着,因为垂着眼睛,采苓瞧不见他眼底神色,倒是缓解了心里的尴尬,她轻咳一声,本想说些什么给自己找个台阶,脑袋却有些掉链子。
彭勇这会才开口,语调缓慢低沉:“姑娘不必心疼奴才,一个灯笼奴才提的动。”
采苓呆了呆,虽然明知道这小子是在替自己铺台阶,可他说出来,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颇有几分羞恼,恨恨一跺脚:“哪个不长眼会心疼你!”
她将灯笼塞进彭勇手里,却摸到一手的湿滑,她立刻嫌恶的扯出帕子来擦了擦,只当是夏日天热,这小子爱出汗。
为了方便伺候,四婢的院子并不远,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就到了跟前,采苓嫌弃彭勇,连带着也嫌弃他拿过的灯笼,于是摆摆手:“走吧,灯笼赏你了。”
彭勇似乎笑了一声,低声道了谢。
采苓莫名觉得心虚,快步进了屋子,采芣正在给如尘清理爪子,瞧见她不由一愣:“这是怎么了?怎的满手血?”
采苓愣了愣,垂眼一看,才瞧见自己受伤果然是红彤彤一片,连带着方才擦手的帕子也沾满了血。
她心里一跳:“这彭勇该不会是大半夜偷偷去杀人了吧?”
采蘩取了药来,打算给如尘换药,闻言问了一句,颇为无奈:“你真是……杀人也不是去拿血洗澡,哪能让你随手一碰就沾上这些……那小子前两日出去陪着验尸,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偏又没分寸的说了出来,三管家开口说要罚,他们一家人,他大义灭亲,旁人谁还能说话?”
采苓一怔:“三管家?”
采蘩冷笑:“真是个好叔叔呢,这小子也是长了教训了。”
采苓忽的想起来:“年前说是谁家灭了门的事,仿佛是和三管家有关……可有眉目了?”
采芣无奈的瞪了她一眼:“你这是什么记性,那灭了门的可不就是那小子……话说回来,你再瞧不过他,也不好那这事作伐子。”
采苓气的跺脚:“我成什么人了?!这么缺德的事我哪里会做!”
见她真生了气,采蘩采芣连忙安抚几句,等采薇回来,几人闲聊几句,便各自散了。
采苓心里却压了个事,忽的想起来之前彭勇说的话——姑娘不必心疼奴才,一个灯笼奴才提的动……
那小子该不会是以为自己明知道他一身的伤,还要故意难为他吧?
采苓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心里一时生气,一时委屈,折腾了半宿也没有睡着,干脆就坐起来,重新穿了衣裳,翻了伤药出来,没找到灯笼,干脆摸着黑往束规阁的方向去。
成大那群人就住在束规阁不远处的无名院里,取大道无名之意,地方倒是开阔,只不过这地方不招人待见,常年都透着股寒气,这夏日里也觉得凉飕飕的。
采苓走近了才觉出后悔来,她并不知道彭勇住哪件屋子,偌大个院子,又是夜深人静,连个问路的人都没有。
采苓踌躇片刻,她到底不喜欢半途而废,找不到人是没办法,她还没去找就回去了,也实在对不起这大半夜的跑一趟。
她进了院子,却一眼就瞥见有间屋子还点着灯,她登时眼睛一亮,生怕对方这就睡了,赶紧快走两步,过去敲了敲门。
屋里过了好一会才有人说话:“谁?”
声音低沉嘶哑,却仍旧听得出来,是彭勇的,这大半夜不睡觉,这人果然不正常。
采苓暗自骂了一句,硬着头皮道:“我。”
屋子里静了片刻,随即响起桌椅在地上拖行的声音,几息之后,彭勇才响起脚步声,彭勇开了门,身上裹着外衣,倒是还工工整整,只是腰带松了些。
采苓心里尴尬的很,不肯正眼看他,眼珠四处乱晃,一眼瞥见他桌子上还摆着书册,纸上墨迹未干,显见他刚才正在忙。
她不由抬头看了看天色,月过中天,子时都快结束了。
“这个时辰还不睡?”
彭勇隔着门站着,既不靠近,也未邀请她进去,显然是顾忌男女大妨,闻言颇有几分羞愧的垂下头:“近几日出门耽搁了些公事,不好拖着。”
采苓倒是不好再说什么,两人之间安静了片刻,她才想起来径自是来做什么的,随手将药丢给他,正要走,忽的瞥见他的衣裳,仿佛还是不久前穿的那件,顿时惊讶道:“你还没处理伤口?”
彭勇握紧了药瓶:“都是皮外伤,不急在一时。”
采苓顿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人家自己都不在意,她却眼巴巴的凑过来给人送药,她只觉得丢人,转身就走,到了半路却越想越气不过,总觉得自己那上好的伤药要白瞎了,跺跺脚就转身回去了。
她完全不用记路,整个无名院只有彭勇的屋子还亮着灯。
她这时气血上涌,满腔都是自作多情的羞耻和气愤,气势汹汹的一脚就踢开了门,随即一呆,瞪圆了眼睛。
彭勇手忙脚乱的裹上衣裳,猛地后退几步,顾不上伤口,紧紧扯着衣裳,虽然尽力压制,声音仍旧不甚平稳,他惊疑不定道:“姑娘又回来可是有事要吩咐奴才?”
采苓蹙眉:“你这伤是谁下的手,府里的规矩,主子没在,谁敢动刀子?”
这是在替他鸣不平?
彭勇也是一愣,颇有些回不过神来,采苓不耐烦道:“问你话呢?!”
彭勇回过神来,脸色看着反倒十分平静:“只是看着吓人,并不碍事,不敢劳烦姑娘记挂。”
这才是真的热脸贴了冷屁股,采苓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冷笑一声:“谁爱管你的闲事,打死你活该!”
她扭头就走,彭勇一直看着她,直到她的影子融进黑夜里也没有收回视线,只是嘴角一勾,默默的握紧了那瓶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