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徐垣站在周老师面前，说实话，他现在的确有点忐忑，因为他还没拿到成绩单就被周老师叫了出来。
如之前和周老师所做的约定，这次考试的排名直接关系到周老师是否会叫家长。而且，徐垣也蛮想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的努力，能否换来一个对等的结果，虽然这并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周老师从桌面上拿起一张成绩单递给徐垣，徐垣那一行已经被自己用记号笔标上了。总成绩475分，年级排名682，中等偏下，但相较于他转学来时的成绩，这已经是非常大的进步了。如果徐垣能一直按照他现在这种学法，周老师估计，上一本是不成问题的。
“你觉得这成绩怎么样？”周老师没有直接和徐垣谈叫家长的事，而是问他关于自己的看法。
“还行。”徐垣把目光从成绩单上挪开，不过要说真实想法的话，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发挥地再好点。
“那用不用叫你妈妈来？”
“啊？”徐垣摸不清周老师的用意，“应该，应该不用了吧？”
周老师笑笑，看来叫家长这一招对周覃是很管用的：“行，那你说不用就不用了吧，不过咱们俩的这个约定一直有效，什么时候让我发现不对劲了，你就要小心了，我随时都有可能会叫你的家长来，知道吗？”
“可周老师，之前你不是这样说的啊！”徐垣听周老师还没完全打消要叫家长的念头，一时没绷住，露出少年的火气来。
“你先别急着埋怨我，我是你的老师，你是我的学生，我就要对你负责，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学习，其他任何事情都要为它来服务。徐垣，我理解你有自己的心事，不愿意和我讲我也不逼你，但如果让这些不必要的心事耽误到你的学习，就有点因小失大了，你自己得明白这个道理。”周老师停顿了一下，看徐垣没有反驳，继续讲道，“你看，你这次的考试成绩已经证明了，你有能力考上一个不错的大学，这对你妈妈来说，还有你爸爸，不应该是最大的安慰吗？”
徐垣低着头一直沉默，周老师的话他听进去了，但他仍然无法完全扭转他原有的想法，也许是因为这个年纪，也可能是他的性格当中带的执拗。可说到底，还要归结于他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以后，只看到眼前不计算代价。但是，在没有经历过更多之前，又有谁会愿意承认自己的不成熟。
唐潇板板正正地坐在书桌前，成绩单被她握在手里，她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长时间了，即便房间内越来越暗，她也没有起身开灯的打算。
今天对爸爸妈妈来说，是个很重要的日子，但是他们都有班，唐潇想，这个时间他们一定在急匆匆地往家赶。
房间内很静，静到门口一传来开锁的声音，唐潇就听到了，她把手里的成绩单攥地更紧了点，心脏开始扑通扑通地狂跳。她有些害怕，更多的是无助，甚至在一瞬间想到，要是现在着火或者随便发生点什么别的事情就好了。
然而什么都不会发生，唐潇妈妈在门口看到了唐潇的鞋子，这孩子回家了。她换好拖鞋，走到唐潇的卧室前，象征性地敲了敲门，然后探身进来，屋内昏沉沉的，勉强辨认出唐潇坐在书桌前的细小轮廓。
“潇潇，回家啦，怎么不开灯？”妈妈抬手摸到墙壁上的开关，光亮一下子充满整个房间。
唐潇被突如其来的光晃地睁不开眼睛，本能地缩了一下，等她再睁开眼睛时，妈妈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
“考试成绩出了吗？考的怎么样？”说这话的时候，妈妈看到了唐潇手里的成绩单，为了表示理解与平等，妈妈在等唐潇把成绩单递给她。
“出了，考的不好。”唐潇答，并没有把手里的成绩单递给妈妈。
唐潇妈妈的脸色明显变了变，有点困惑又有点不满，在她听来，自己女儿回答的口气有些理智气壮，考的不好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吗？以前唐潇可从来不会这样，于是她直接命令道：“把成绩单给我。”
终于不再扮演知心妈妈的角色了，唐潇本想和她僵持一会儿，可服从妈妈的命令仿佛已经变成了她的习惯，唐潇还是把成绩单递给了妈妈，只不过倔强地别着脖子不看她。
妈妈接过成绩单，快速掠过顶部全校前二十的排名，直接跳到唐潇她们班的部分，然而在中间没有看到唐潇的名字，此时唐潇妈妈的表情已经很难看了。等终于找到唐潇的名字，并确认她总分467，年级排命735之后，唐潇妈妈的脸色简直黑地比外面的天空还要可怕。
“潇潇，这是怎么回事？你上次好歹还能排进前600，怎么这次下降这么多？”
“考理综的时候肚子不太舒服。”
“不要给自己客观理由，你其他科的成绩也不高啊。”可能是因为这次唐潇下降地比较多，又是期末考试，唐潇妈妈的语气明显比之前急了不少。
“但我真的没有偷懒！”唐潇“嚯”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再看向妈妈时已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多希望自己能被肯定一次，“我知道就算我考试时肚子不疼也考不出高分，但是我真的努力了，我没有偷懒。”
“怎么了？”唐潇爸爸这时也下班回来，听见唐潇哽咽的声音连鞋都没来得及换就跑过来。
“唐潇考试成绩出了，你看看吧。”唐潇妈妈把成绩单递给唐潇爸爸，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不想再看这个成绩单一眼。
唐潇爸爸看过成绩单后，也是一脸忧虑，但口气要比唐潇妈妈缓和很多：“潇潇，你这次考试成绩的确是不太好，你和爸爸好好说说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唐潇妈妈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她这段时间天天和那个什么小组一起学习，我还以为有两个学习好的能带带她，现在看来估计就天天带着她玩了，我当初就不该让答应她。”然后又面向唐潇，十分强硬地对她说道，“唐潇，以后你每天放学就回家，我看着你学习，不要再和他们混在一起了。”
“妈，”唐潇很惊讶，为什么高学历的妈妈会说出如此没有根据的话，现在又要把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也剥夺吗？她把成绩单扯过来，展到妈妈眼前，“这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我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你看啊，他们的成绩都比我好，他们没有带着我玩，是我自己笨。”
“那是因为人家比你努力！你在想这想那的时候人家在学习！唐潇，我和你爸上学的时候，条件那么艰苦都坚持过来了，现在我们给你创造了一个这么好的条件，你不好好利用还给自己找理由，你觉得这样对得起我们的付出吗，啊？”
即便妈妈的声音并没有多大，却像一层沉闷的罩子，把唐潇拢住，还不停地发出轰鸣声，让她喘不上气，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没，我没有，我没有——”唐潇努力想辩解，可是伤心与愤怒占据了她的脑子，吐出口的只是不住的呜咽。
唐潇爸爸见唐潇妈妈和唐潇的情绪都有些激动，拽着唐潇妈妈的胳膊把她拉到身后，换自己和唐潇谈：“潇潇，你现在高二，还有半年就上高三了，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大学生，这是进入社会最基本的条件。你现在还小，你不理解以后的竞争会有多激烈，爸爸妈妈是过来人，只是想用自己的经验来告诉你，你现在多轻松，以后就有多辛苦，我们想让你少走点弯路。潇潇，你今天和爸爸聊一聊，到底是什么方面有问题，我和妈妈都会帮助你解决的，好吗？”
天啊，唐潇现在才知道绝望是什么感觉，她只是想有人可以肯定她一次，就一次也好。告诉她，我们知道你尽力了，你已经很棒了，好让她知道，在这个家她并不是孤立无援的，是能被理解的。
“是我笨啊，我告诉过你们了，我说了很多遍了，可是你们从来都不信，一次都没有，还让我聊什么啊！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啊？”眼泪开始不可抑制地汹涌而出，唐潇的声音已由哽咽变为啜泣，透露着极度的无力感。
自上高中以来，唐潇就没有在父母面前哭过，即便哭泣可以是一个孩子稍微任性的权利，她也没有。因为她怕哭泣换不来父母的尊重，只会让她显得越发无理取闹，连最后一点点底气都保不住。
可是现在她完全管不了这么多了，那种还能让她思考的忍耐力，在上一刻已经被消耗完全。
唐潇妈妈愣住，她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发火，即便唐潇只是在无力的抗议，然而在她看来，唐潇已然顶撞了她，顶撞了她这个每天在医院脚不离地一下手术还要去接女儿放学，全年无休牺牲自己为家庭付出的妈妈。
他们为了照顾唐潇的感受，明明已经尽量温声细语了，可唐潇却先发火了，难道先发火的人不该是她吗？
唐潇妈妈一步越过唐潇爸爸，声音尖锐起来：“你还学会顶撞父母了，我和你爸什么时候教过你这种自暴自弃的想法！我们为了照顾你的感受，不敢打不敢骂，把挣的钱都花在你身上，要什么给买什么。我们牺牲了自己的时间，每天上班累的要死还要回来陪你，就是希望有一天你能成材，能有一个顺顺当当的人生，你就是这么回报你的爸爸妈妈吗！”
“那不是我要求的！我没有要求你们每天放学来接我，每天像看犯人一样看着我，那是你们强加在我身上的！辛苦也是你们自找的！”唐潇哭喊着，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啪”地一声，妈妈的巴掌落在唐潇的脸颊上，唐潇爸爸没有拦住。
脸颊火辣辣地疼了起来，唐潇胸口剧烈起伏着，所有的压抑在这一刻爆发，大脑中的伤心全被愤怒挤走。她回身粗暴地拉开书桌抽屉，从里面掏出做过的练习册和卷子，一股脑摔在地上，然后又去掏柜子里的，噼里啪啦地往地下甩，她觉得自己真的疯了。
“不是说我不努力吗？这些全都是我做过的题，就算我效率那么慢，我也做了这么多！”唐潇近乎咆哮，“可是做完这些有用吗？为什么换了一下类型我还是不会。那些公式，我记不住就一遍遍写，我用最笨的办法，可我就是考不好，就是不会，我也着急，我也难受，我也想考好啊！”眼泪连线一样往下掉，唐潇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感觉发出的声音依旧很小，她的嗓子嘶哑着，“可你们就只看重成绩，从来都没有真正关心过我！承认我笨就有那么难吗？是不是我很让你们丢脸啊！如果嫌我丢脸，为什么还要生我！”
“我什么时候嫌你丢脸了？”唐潇妈妈的手在颤抖，不知是因为过于生气，还是为刚才打了唐潇而自责。
“你自己说过的话怎么能不记得！你说你们大学同学的孩子学习都很好，就只有我，只有我成绩差，说出去丢人，我都听见了，我全都听见了！”
“我，我那是恨铁不成钢，我是怕，我是怕你以后没办法在社会上立足！”唐潇妈妈有些语无伦次，她不记得自己说过丢人的话，可是却也不能完全确定。
唐潇瘦小的身形看上去很是可怜，却仍然像只小狮子一样，低声嘶唔着不肯服输，唐潇爸爸心疼女儿，上前握住她的肩膀：“潇潇，妈妈那是因为爱你才会严厉，不管如何，爸爸和妈妈都是为了你好，你要理解——”
唐潇听到这，脸色陡然变冷，“总之，你们永远都没有错！”然后挣脱开爸爸的手臂，穿着拖鞋跑出了屋门。
妈妈暴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别管她，让她跑，我看她能去哪！”
唐潇跑走后，妈妈终于疲惫着身子瘫软下来，唐潇爸爸赶紧扶住她，不一会儿，就听见怀里的人发出轻轻地啜泣声：“我养了她十七年，把能给的全给了她，她却因为一句话，就要记恨我一辈子，做父母怎么这么难。”
其实站在唐潇妈妈的立场上，她的伤心的确有充足理由，然而唐潇的爆发也不是无缘无故，没有办法追究这个局面该由谁负责。只是，眼前已经这样，是得过且过，还是及时挽救，才是妈妈和唐潇要考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