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墨家少主以与云笙栎相见的条件诱惑柳疏影,但她其实也明白不可在此处耽误太久,凉国危难全系他们兄妹一身。
夜凉如水,柳疏影沐浴结束后,只披了一件轻衫,乘着月色到庭院里去闲坐。这庭院她其实一直都很喜欢,清清爽爽,月光下看着如云笙雪一般芝兰玉树。她捡了一处石凳坐下,将一直藏在怀里的玉佩拿出来,纤细的手指随着玉石上的纹理轻轻滑过。
“夜里露水重,怎么穿这么少?”一道清丽温婉的女声在柳疏影的背后响起,她不必回头也能想到这声音的主人是谁,自然是哥哥捧在心尖上的帝休公主。
柳疏影将玉佩不着痕迹地收起来,看云笙雪在自己的对面坐下,这才缓缓起身做了个礼。
也许是习惯了柳疏影在帝休纨绔的模样,她突然乖巧地朝自己行礼,云笙雪登时被狠狠吓了一跳,赶紧弯身去扶她的手臂,“你这是做什么,咱们之间何须这些虚礼?”
柳疏影摇了摇头,恳切道:“这段时日多谢笙雪姐姐的关照,若不是偶遇您和墨少主,只怕我们兄妹的性命必将危在旦夕。”
“你我两国本就是友好邻邦,如今凉国受奸人发难,我又如何做到袖手旁观?”云笙雪紧了紧柳疏影胸前的衣料,妥帖将她垂在背后的发丝整理了一番,笑道:“疏影,你这头秀发可真是柔滑,羡煞旁人了。”
柳疏影掠过一缕发丝,默默思索了一番,“姐姐,你真好。”
云笙雪淡淡笑起来,看着面前的可人儿,心想果然是凉国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主,身上那件最普通不过的钩花轻衫裹在柳疏影的身上,却犹如仙子的清袍一般。柳疏影尚未及笄身姿便如此令人倾心,只怕日后也是名震一方的美人。
“往日你小住帝休皇宫时与笙栎的关系十分要好,不知他远在帝休是否知晓了你的遭遇……若是知晓的话,他那样的性格,应该会为你捶胸顿足。”云笙雪不免看着柳疏影想起自己远在皇城内的幼弟,想他此刻应该正被父皇逼着学习管理国家的知识。
柳疏影浅浅笑一下,先是凉国被篡位,后是被人追杀险些丧命,她的脾气瞬间便收敛了许多。若是搁在从前,一定会想个天真的孩子一样望月思人。现在也是望月思人,期盼见面的心情里多了些害怕。
万一……云笙栎不再将她视为挚友了呢?柳疏影在心里默默问自己,那她又该嘴硬的说些什么呢?
云笙雪看她神游地忘我,便放下手里的方帕,转身去到小厨房内煮茶。她还是顾忌这凉夜,怕十四五岁的小女孩粗心大意伤了身体。
柳疏影是不知道云笙雪何时离开的,将她从思虑中拽出来的是肩上突然重了几分,垂眼一看是件黑色外袍。再抬眼的时候,对面的人已经换成了柳辞镜。
柳辞镜拿起那块绣着荷花的方帕,摩挲着贴肤的面料,侧眸看妹妹,“睡不着?”
“嗯,”柳疏影轻轻应一声,装作看不见兄长将那块属于云笙雪的方帕收进胸口里,“哥哥,你也睡不着吗?”
柳辞镜又怎么会承认自己一闭上眼便是鲜血横流的景象,只是负手将一柄玉箫放在石桌上,玉箫尾部的那串红色冰花结十分眼熟。柳疏影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原是出自云笙雪之手,中秋佳节宴会上人手一个的礼物。
“哥哥,要胸怀天下,还要怀抱佳人,这世间如何能两全呢?”柳疏影相信柳辞镜明白自己的处境,只是这一腔相思如何才能终了呢。
两兄妹对坐无言多时,云笙雪端着托盘回来时终于打破这微妙的气氛。她未想到柳辞镜会出现,小小惊讶了一下,“你们兄妹俩还真是心有灵犀。”说罢,她将一杯茶送到柳疏影的手中,看她肩头的黑色外袍,“还是你兄长疼你,怕你受风寒。”
柳疏影裹了裹外袍,手里的玉佩已经被她的温度暖成温玉,“笙雪姐姐,这么晚了,你快去歇息吧。”
“没事,之韵正在房里画丹青呢,我可不想去打扰了他。这不是辞镜的玉箫吗,我记得名字是‘忘情’,”云笙雪食指落在那鲜艳的冰花结上,“长夜漫漫,不如你为我们演奏一曲如何?”
柳辞镜如何能拒绝她的提议,拿起“忘情”,飞身越到了庭院中最高耸的一棵槐树上。恰时他身形稳住,片片槐花洋洋洒洒落在了两位女子的衣摆上。
云笙雪看着槐树之上的柳辞镜,看他将玉箫架在唇边,轻轻呵出声息,如鸣佩环的箫声便悠扬传出。
曲子的刚奏出,柳疏影便湿了眼眶。她如何能忘了,这曲子是母后最喜爱的,所以教兄长时格外用心。也就是这一曲《梦情散》,兄长最熟练,也最不常吹起。
这箫声先是幽咽,后是畅快,如泣如诉,宛转悠扬,曲中浓浓情怀不容拒绝地传达到了在场人的心中。
饶是云笙雪作为一个旁观人,也低头拭去了眼泪,之后轻拍着柳疏影的肩膀。
一曲终了,柳辞镜飞身从槐树上下来,衣袂飘飘又带起许多雪白色的花瓣,与他的玄色衣衫形成鲜明的对比。云笙雪接过空中的一枚花瓣,放置在手掌之中,而后吹起扬到空中。
“不愧是辞镜,箫声引人入胜极了。”云笙雪递他一盏茶,“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俯峨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柳疏影看过去,一时竟没想起这首诗的出处。
云笙雪笑了笑,明白她眼眸中的意思,启唇解释:“《青玉案》。”
“笙雪,这一生能有你这样的知己,如今身赴黄泉也无悔。”柳辞镜两手负萧,朝云笙雪微微颔首,引得云笙雪羞红了脸。
“言重了。”
柳疏影看着与云笙雪对面而立的兄长,只感觉才子佳人却各有人生。如果凉国没有发生内乱,或者重振皇室的重担没有落在兄长的身上,她倒同意他能与那墨家少主争一争。可惜这世上没有早知,也没有如若,柳氏皇族只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翌日清晨,墨之韵差人送了一封书信给柳疏影。柳疏影一见那信封上笔酣墨饱、雄健洒脱的笔势,便立刻认出这封信乃是凉国威勇将军——魏望亲手所书。
魏望在凉国也是一位少年英才,武艺高强又精通排兵布阵,早早便率兵征战,功勋赫赫。柳辞镜与魏望年岁相仿,常聚在一起切磋武艺,柳疏影便也见过这位魏勇将军几面,确实是个忠肝义胆之士。
柳疏影拆开信封,仔细阅读,信封中只有两页纸,内容却让她十分激动。原来凉国内乱之时,魏望远在边关戍守,又得知柳辞镜兄妹飘零在外,便领着军队一路寻找,顺带着歼灭了几队叛军。而此时,魏望正驻扎在十几里之外的山涧,等待皇子公主归来。
看罢这信上的内容,柳疏影只觉那颗心脏又跳动了起来,原来并非所有人都要颠覆凉国柳氏。又感叹,这墨家少主还真是神通广大,竟能先他们兄妹一步与魏望取得联系。柳疏影想起墨之韵与自己做的交易,反应过来这只是墨之韵送走柳辞镜的手段罢了。
“辞镜,你的伤势已无大碍,只需多加注意休息,很快就会痊愈的。这是我随身带的养元真丹,每日服一颗,功效甚好。”云笙雪从怀中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青色玉瓶,轻轻放在桌面上。
柳辞镜顺势握住了她松开玉瓶收回的手,与她四目相对。
柳疏影踏进柳辞镜门口时,便不巧将这一幕看进了眼里,那一坐一立的翩翩身影,就像是一朵并蒂莲花,远远便也感觉到那情意绵绵。
柳疏影暗叫不好,还好进来的人是自己,若是换成那位墨家第一醋坛子,她还真怕柳辞镜还没痊愈的伤口再次撕裂。
“疏影妹妹,你来了。”云笙雪侧脸看过来,身形往后一退,不着痕迹地将手从柳辞镜的手里抽出来。
柳辞镜眉间闪过一丝懊悔,也向柳疏影看过来,“怎么了?”
柳疏影这才想起来自己来的目的,扬起手中的信封,边朝两人走过去边说:“魏望将军的信。”
听到“魏望”的名字,柳辞镜微微惊讶,起身迎过去,迫不及待地将信拆开。一目十行看罢,柳辞镜不禁笑出了声,“好你个魏望,就没让我失望过!”
“对啊,”柳疏影也笑出来,“哥哥,我们快起身去和魏将军汇合吧!”
柳辞镜点点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又问妹妹,“这信你是如何得到的?”
“墨少主今早送来的。”
“他?”柳辞镜疑惑,瞬而明白墨之韵如此行为的原因。用这种他无法推拒的理由请他离开,还真是把他给逼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