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墨阳一直记得要为月尧复仇的事。他自打承诺了月尧为她打下这天下后,便一直将这天下记挂在心中。他本是浪荡游子,游戏人间,却愿意为了那个颠倒人世的没人倾尽所有力量,只为为她奉上一份值得的礼物。
如今领兵征战南方平叛,一路平叛叛军,一边势力也在飞快的壮大,羽翼渐渐变得丰满,墨阳如今,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落拓书生,更不是任由齐存重摆布的傀儡将军,他现在手握大权,只待力量最终长成,便可以挥兵而上,直指京都。
去实现他这么多年奋斗的目标,去迎接他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去和她一起坐拥天下。
只是就目前情况来看,时机仍然是不成熟的。首先便是叛军这一边还未能完全巩固,捷报频频的同时,一些余党余孽仍然存留着作乱,时不时便纠结起一队人马闹一出反叛,就算没有什么大的杀伤力,但是积土成山,这些小的动荡都是他军事力量的隐患,这等隐患不除,他终究内心难安。
另一方面,便是京城中的苏何了。他和苏何相识于微,那时候苏何是个没钱没权的孤儿,连科举都不能参加。更不要提富贵和高官了。那些年里,他帮苏何走上高位,在他游历天下花光积蓄后,苏何又转过来对他伸出援手,帮助他克服种种困难,这一路走来更是互相扶持,一片真心。
只可惜英雄难过美人关,在月尧的美貌下,连苏何都没能幸免。朋友妻,不可欺,更何况月尧是他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会深爱着的人?墨阳最初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心情说是五雷轰顶也不为过,一路风尘仆仆,千里迢迢从边疆赶回,怀着满心的关系,得到却是自己的挚友和自己的爱人在一起的噩耗,这让墨阳难以接受又觉得讽刺。
早在当年,在两人共渡难关,把臂同游的时候,谁又能想得到会有今天这一幕呢?
况且自打月尧说出了真相后,墨阳便对这个事深信不疑,他一直无条件的信任着月尧。不曾进行任何调查,对苏何的恳切字句权当做没听见,耳旁风,而且更加加重了对苏何的不满和……恨意。
是的,墨阳恨,恨苏何染指了月尧,恨苏何背叛了两个人之间的盟约友情,更恨他自己,不能够在兵荒马乱之中保护好月尧,反而让她受了这么多委屈。
倘若月尧就此死去,那么他这一生的拼搏又有什么意义?墨阳每每这样想便觉得很是后怕。
他绝对不能允许危险再一次发生了。
所以他必须控制住苏何,必须削弱苏何的权力,这样他领着军队打进帝都的时候,才不会受到大的抵抗,他才能顺利夺得天下,实现当年的夙愿和承诺,并且保证月尧的安全,不让她在这种时候因混乱而受伤。
苏何手里的兵权,始终是墨阳心中的一大隐患,无论苏何是否醉心于权力,无论苏何是否窥伺着王位,是否会阻拦他,墨阳都不会选择留下苏何的权力成为自己未来路上的绊脚石。
朋友也好,挚友也罢,只要挡了自己的路,那么便都是敌人了。
墨阳想到这儿,轻轻的笑起来,素来随性的人也显出几分戾气来,他轻衣缓带,不着甲胄,于军帐之内慢慢铺开纸张。
江南的月色也透着几分温婉,盈盈白色如牛乳一般,倾泻在大地,将这片血火呼号的纷乱疆土也添了几分静谧。
幽幽的月色自帐子的窗户中洒满了几案,墨阳不曾点起油灯,只就了一支烛火勉强照明,此时那皎洁的月光照射进来,竟比那烛火更亮上几分,映的纸张毛笔一片幽幽的白色,很是安稳。
只不过只是表象罢了,很快,这片安稳便会被打破,会有无数锋利的刀刃划破这安详的月色,化做一道又一道的鲜血,浇灌脚下的土壤,相必来年定是一片野花疯长。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个道理一点错都没有。无论墨阳此举是否发自内心,无论墨阳此举是否想要造成杀戮,除去权力朝堂上明争暗斗意外,军事的流血是不可避免的。没有了军队,又谈什么天下呢。
墨阳的进攻,已成了定局。
于是墨阳不再犹豫,铺开纸笔,点起油灯,决定向齐存肖写信,借齐存肖的手削去苏何的权力。
墨阳很了解齐存肖这个人,他是在几经挣扎中获得皇帝这个位置的,得的艰难,便愈发的珍惜起这把椅子来,便更加多疑。由于自身的皇位开路不正,便也总怕别人夺了他的位置,远的墨阳他管不到也不能管,近的臣子,可以说被他玩的一手好制衡,谁也别想坐大,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苏何的权力便显得鹤立鸡群,分外显眼了。
墨阳看的出齐存肖的心思,所以才敢落笔写这封信,看似是他的主意,其实只不过顺遂了齐存肖的猜忌罢了。
也是给齐存肖一个借口和机会。
更何况,齐存肖还不敢违抗墨阳。
违抗这个大权在握的将领。
墨阳略微斟酌了一下字句后。便落笔。
陛下亲启。
……臣私下认为,君权重如山,怎么能由让人随意窥伺试探?君主之所以为君主,在于能够控制臣下,控制朝堂,控制天下,在于大权总揽于一人之手,威仪天下,无人敢摄其锋芒。
墨阳刻意这样写,来提示齐存肖他至高无上的地方,以此来激起他的高傲。
他又继续写着,带着胸有成竹的微笑。
……故臣认为,无论情况如何,权力于陛下一人掌控总归是真理,因此万万没有大权外放的道理。
臣远去平叛,仍一心侍军,时时刻刻不忘记陛下的殷殷寄托和威望,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不敬,更何况在京的大臣呢?
在臣看来,京畿重地,禁军的防卫关乎到陛下您的生命安全,因此须要严加管理,而苏何如今手握兵权,又在京畿要腹,一旦有个不测,陛下岂不危险?
况且陛下纵容了一个苏何,便会有千千万万个苏何出现,届时就算臣平定了叛乱,失去了京都,那么这平叛最终也会被新主判定为叛军罢了。
臣斗胆,请陛下多加考虑,一为君权,二为安全,三为统治,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您都应将兵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而不是看重一个外臣。
墨阳一边写,眸子中狠厉便渐渐加深,随即他怕自己语气太强硬让齐存肖不快,又接了一段。
臣并非指责陛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那苏何不肯放权,当可定他狼子野心,届时自当动兵清剿他。
臣,墨阳,遥叩圣安。
一信写罢,他相信这样一封信,一定能让齐存肖动心。
他抬起了头。在一片月色之中,墨阳想起了月尧。
那个族中的圣女,有着倾覆一切的魅力,甘愿让人在她面前俯首称臣,为她赴汤蹈火为她一切困难都在所不辞。
她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不会武功,深居内廷,可她又是绝世红颜,凭一己之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曾抛头露面不曾经历血火,便自有人愿意为她奉上她想要的一切,无可怨尤。
墨阳便是这样的人,自打当年千羽楼一面,一曲惊艳四座后,墨阳便直直的陷了进去。什么沙场的领兵威仪,朝堂上的无双计谋,在月尧面前全都消散的无影无踪,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毛头小子,只想奉上最好的东西来让自己心上人展颜一笑。
就像狐狸献上最好的胸脯肉,就像鸟儿衔来的华彩羽毛,就像老虎让出的地盘。
倾尽所有的付出。
墨阳坚定的把信封入了信封,眼神中满满的都是决心和期盼,以及思念。
他等着挥兵入京师的那一天,他等着和月尧重逢,并且再也不用分开的那一天。
那是墨阳,最美好的期待。
像琉璃中的幻境,华美的不似真实,又异常脆弱而易碎。
不敢伸手触碰。生怕打碎了这本就脆弱的琉璃梦境,成了真真正正的竹篮打水一场空。
墨阳叹了一口气,将火漆盖在信封上,落下一个只有他和齐存肖才知道的隐秘记号后,抬了抬手,立刻便有人恭敬的跪在了帐中。
“您有什么吩咐。”那人道。
“把这封信送到京城,记住,越快越好,不要被任何人发现,多带点人,挑几个灵巧的,一旦遭遇什么意外,哪怕毁了这封信,也不要让它落入敌手,懂了吗。”
“是,属下明白。”那人接住墨阳抛过来的信,马不停蹄的走了。
当齐存肖在宫中接到那封密信时,他很是警惕的环视了一周后,才谨慎的打开了这封信。
慢慢的读完了内容后,齐存肖冷笑一声。
明明是墨阳自己看苏何不顺眼,却口口声声为了他着想,又是斗胆又是恕罪,谦卑的什么毛病挑不出来,还字字句句都戳在他心窝里。
让他想拒绝都不成。
半晌,齐存肖把那封信靠近烛火,看着火舌一点点吞噬掉纸张,慢慢笑起来。
“苏何……你也尊贵的够久了。”齐存肖道。
……
另一边的苏何并不知道齐存肖怎么想的,此刻他正在和自己的心腹说着“大逆不道”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