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卿远一行人连夜赶路,终于在天亮前赶到了姜国西部。
战火从未停息过。一路上看到了太多尸横遍野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场景,即便是他们这些久经沙场的铮铮男儿也不免感到悲哀凄凉,众人也因此更坚定了击退外敌,还姜国百姓一个安宁生活的决心。
那越国的军队的攻势来得快而猛烈,姜国诸人初到驻地,尚且来不及休整,就必须打起精神准备迎战。
叶云亭了解了一下军队情况和驻地环境后匆匆吃了一口饭,又用冷水洗了把脸,而后召了许卿远姜怀钰等来帐内商议,命副官将闲杂人等屏退了。
众人皆是风尘满面,而精力却丝毫不减。姜怀钰首先出声道:“我要上战场。”
“不行。”“不可以。”叶云亭和许卿远齐声说。
叶云亭淡淡地看了许卿远一眼,眼中似有看不清的情绪:“你是姜国的四皇子,是皇族的血脉。”
“皇族的血脉怎么了?!”
姜怀钰猛地站起来,瞪大了明亮的眼眸,眼中似盛着星辰,“越国攻打的是姜国,是我的祖国,他们残害的是我的人民!我想为我的国家击退外敌有错吗?作为皇子不是更应该身先士卒的吗?”
“你还小。”
“许卿远……关你什么事?我的事用不着你来管!
许卿远懒得与他置气,摸了摸悬在腰上的剑的剑柄,沉声道:“你出事了叶流萤会难过,叶流萤难过了知秋也会难过。”他抬眼看了看怒气冲冲的少年:
“知秋难过,我就难过。”
“……”
“好了。”叶停云抬手揉了揉眉头,道:“既以我为统帅,就要听我的命令,军营的规矩怎可容你们两个当成儿戏?
许卿远率精兵巡逻,创造奇袭的机会。其他人时刻准备迎战……”他瞥了姜怀钰一眼,“四皇子殿下负责留守接应。”
“我……”姜怀钰用力锤了一下案几,愤愤地坐下。
许卿远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越国的国力本来就比我们强,装备也比我们先进,这次更是倾全国之力。再者……还有原来的姜国二皇子统领,对我们的装备和布置都了如指掌,若是想用尽量小的牺牲换回和平,只能依靠奇兵。”
“许将军说得是啊。”一个体态魁梧的男子站了起来,看着约莫四十多岁的样子,可细看他的面庞却已布满皱纹:“老夫本已归田卸甲安享晚年,若不是此次的战事来得实在……哎!”
“姜怀宣他妈的就是个畜生!个狗娘养的……”在座的武将们中间又有几人气愤地骂了起来。
“住口。姜怀宣到底是陛下的兄弟,你们难道是要连陛下也一起骂了去吗?!”
叶停云叹了口气,眉眼间浮着一层若有似无的倦怠:“大家都快点去准备吧,今天这些话希望不要再有除在座诸位之外的人听见。”
“得令!”
而另一边,姜怀宣坐在帅帐内,手中把玩着一串品相完美的满肉南红玛瑙手串,周围点着几盏熏香。他微微仰头,几缕黑发垂下,细长的凤眼在袅袅烟雾中显得妖冶邪气,浑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寒。
他瞥了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斥候,示意他说话。
斥候的声音都在颤抖,他根本不敢抬头看那个坐在案前的年轻男人,只是盯着自己的膝盖,用力地吐着字:“姜国的援军已经到了,许卿远叶云亭还有您的弟弟……不,不,是姜国四皇子姜怀钰也来了。他们是连夜赶路来的,还没来得及休整,叶停云就把人都叫到他帐里……”
“那几个女人呢?”姜怀暄冷眼斜视着,“他们在帐里都说了些什么?”
“那,那几个女人都不在,没跟他们过来……叶知秋、叶流萤都不在。”斥候瞪大了眼睛,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豆大的汗珠顺着面颊的弧线滚进领子里,他猛的将头朝地上一磕,用力到他隐约感觉整个脑壳都在嗡嗡作响,似乎还有温热的液体渗进了帅帐的地毯里。
“废物!”
姜怀暄倏地瞪大了眼睛,漆黑的瞳仁周围是如蜘蛛网般细密可怖的血丝,他将一个香炉摔到了斥候的头上,鲜血汩汩地涌出,斥候却仍颤抖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敢出一言反驳。
姜怀暄扭了扭脖子,大口地喘着粗气,眼中全是仇恨与疯狂:“垃圾,废物,蠢货!连个消息都打探不出来我要你何用?!”
“是!奴才是废物,是蠢货,是垃圾!请统帅责罚!”
那年轻男人深深吸了口气,当香炉中燃着的清心香溢满他的胸口,他才终于感到轻松了些:“罢了,也不全是你的错,下去吧。”
看着斥候默默退去的身影,他扶着桌案缓缓站起,朗声说道:“直接进攻!”
呵呵……姜国……叶停云、许卿远、姜怀钰……还有没来的叶知秋叶流萤……把我害到这般地步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姜国西部的夜空总是璀璨的,漫天星辰,耀眼而夺目。姜怀钰坐在营帐前的草地上,仰头望着星空,他似乎在想些什么,以至于当叶停云走到他身后了,他都没有发现。
“在想什么?越国还是流萤?”
“都想,想打退了越国然后去找流萤……诶诶诶你什么时候来的!”
叶停云扶了扶额:“在你身后站了好久了。就这点警惕心,让你上战场还不得走着过去飘着回来。”
“别闲聊了,当心敌军夜袭。”许卿远一边缓步向他们走来,一边扣肩甲上的扣子,沉默了一会儿,末了又补上一句:“我也想早点打完去见知秋。”
姜怀钰拍掉裤子上粘着的草,站了起来,三人都沉默着,各怀心事。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钟鸣,随后又是几声,钟声急促而焦灼。叶停云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敌军攻城了!快!准备迎战!
姜怀钰、许卿远二人皆神色肃穆:“是!”
城门外是黑压压的越国士兵,越国先进的装备撞击着厚重的城门,叶停云命人将热油泼下,再往下扔火把,不一会儿攻城的人就少了许多。
而正当大家的神色稍稍轻松些时,却听小兵来报,姜怀暄带兵从暗门攻进来了。
许卿远目光一凛,带人向暗门赶去。
“杀千刀的姜怀暄……差点忘了还有他。”姜怀钰咬牙切齿,转身跟上了许卿远。
四周兵器碰撞的哐当声不断,阵亡的姜国战士的遗体和越国战士的遗体堆叠在一起。远处火光熊熊的红色,不知是是烈火映衬的,还是被战士们的鲜血染红的。
许卿远骑着白色的战马,叱咤而来。他双目通红,每一次挥剑都伴随着一个越国士兵的死亡,鲜血喷涌在他的脸上身上,明明是俊美无匹的青年,却可怖得如地狱而来的勾魂使者。
越国……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更强大,他们甚至没有采取任何战术,只是直接地、强硬地进攻,就能把他们逼至这般田地。
叶停云看着战况,痛心愤怒却又不敢有丝毫倦怠,纵使他武功高强杀人如切菜,也很难在这样的敌人面前轻松应对。
混战一直在持续,死伤一直在增加。战争是一把双刃剑,参战双方都不可能成为绝对的赢家。
哀嚎之声充斥了他的大脑,他已经快要忘了打了多少天,更不会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只想着心心念念的妹妹们还在等他,他还要保家卫国,他还不能倒下。但他也知道,士兵中的不少已经绝望了,在这个时候只要敌军再增大一下攻势,姜国就必定无力还手了。
援军……真的会来吗?他们真的能活着等到援军,真的能活着见到想见的人吗?
过高的希望,与一次又一次的绝望,不要说普通的将士们了,就连他都不禁生出了一丝掩盖不了的怀疑。
“统帅!”
许卿远朝他高喊一声,声音已经带着一丝干涩沙哑,手上的攻击却丝毫不停下,“所有人都可以绝望,但我们不可以!”
对,谁都可以放弃,可他们身上肩负的使命却不容他们优柔寡断。叶停云嘴角带着笑,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让自己清醒一些。一边纵马飞驰,一边收割生命:“战!战!战!”
所有姜国士兵都是像被他感染了一样,一时间战场上响起了参差却悲壮的喊声:“战!战!战!”
“援军来了!皇上派援军来了!”
不一样的声音响起,伴随着远处传来的哒哒马蹄,让战场上的所有姜国士兵都仿佛获得了新生。皇上没有放弃他们,他们愿为之献出生命的国家没有放弃他们!
天边隐隐有一丝亮光漏了出来,伴随着援军的到来,黎明也终于到来。
战场上的形势几乎在一瞬间获得了绝地反转,原先处于劣势的姜国军队猛然占领了优势。将士们士气大涨,配合着姜国最精锐的士兵,有如排山倒海。
阳光愈发灿烂了,轻柔地笼罩在牺牲的战士们的身上,宛如给他们蒙上了一层来自天国的圣光。
有了援军的帮助,众人都一下子轻松了不少。许卿远的脸上难掩笑意,他知道,叶知秋还在等他,而他很快也就可以离开这里,见到那个他在每个生死关头都垫在心上的姑娘。
她会在做什么?和叶流萤一起给灾民施粥,救助离散的百姓吗?这么多天里,她是否也如他思念她一般地想着他?
很快了,很快他就能见到知秋了,他要把那些话都说给她听,告诉她战场的惨烈,告诉她在惨烈的战场上,她是支撑他充满希望不断战斗的至高一信念。
她是他的胜利女神。
混战、鲜血、死亡;哀嚎遍野、血肉横飞。
战争残酷无情,而发动战争的人却往往不是承受战争带来的痛苦的人。
多日的战争使越国的狼虎大军一下子缩水了不少,越国势力逐渐减退,而每个人的心里也都知道。
“战争……就要结束了。”